心情朋友会 属于您自己的私密空间讲出你的真心话看看我们的生日能不能占有366天关于我的你不知道的五件事
返回列表 发帖
第三十一章 刑天

下雪以后的天空寂静而高旷,漫天都是星星。
神州疆域广大,从涿鹿城到北方的雪原,要走大半年的时间。当行路的人发现马蹄践踏着冰雪,放眼望去是看不到边的白茫茫,再也没有一分草色,他就到了北方。
周围的冰雪似乎泛着微蓝色的冷光,篝火上热着粗重的黑铁罐,里面的热水咕嘟嘟冒着气泡。火苗一跳一跳,照着对坐两人的脸,一明一暗。
一人操起沉重的铁罐,给另一人的陶杯里续上水:“然后呢?”
“然后少君和所有神将大战,遇人就杀,没有人挡得住他。”
“你真的是说那个兔子么?”
“神将们都被他伤了,王却没有带尚方宝剑。少君就追在人群背后,一刀杀一片的人,砍钝了十几口铁刀。他看见什么就抓起什么当作武器,最后拿不到刀了,就从高台的基座上抽了一根条石挥舞。”
  “你的赤炎呢?”
  “我也受伤了,我带了赤炎,可是我的刀挥不出去。”
“我听说人老了就是有紧张的毛病,”战神一样魁梧壮硕的汉子抱着陶杯喝了一口热水,静了一会儿说,“大鸿你老了,要多呆在家里,多吃蔬菜保持运动。”
“我不是紧张,”火堆对面的人说,“我只是畏惧。我的敌人很多,不过我只畏惧过两次。”
“再后来呢?”
  “后来王命令把王妃的尸身挪进玄天大庙里,少君不顾一切的冲进了大庙。军士们手持巨大的铁盾挡在门口,把他封在大庙里了,然后在庙外面放火,把整个大庙都烧了。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你现在若是回到涿鹿城,已经看不见神庙了。”
  “兔子烧死了?”
  “少君再没有往外冲,只是饱着王妃的尸体在大庙里嚎叫,火就这么越来越大。夜里忽然下起了大雨,我们本来都担心大雨把火浇灭了,担心少君再冲出来。可是还好没有,却有一道紫电,从天而降正劈在大庙顶上,大庙轰的就塌了,什么的都被压在废墟里了。我想他是死了。”
  “兔子成魔了。”
“魔鬼?涿鹿城里的人倒是都那么说,”沉默了一会儿大鸿说,“我倒是不觉得,我想他只是疯了。”
“疯了?”刑天想了想点点头,“疯了。”
“你知不知道,”刑天看着袅袅升起的烟,“北方这个地方很冷,有人说烟升到天上都会被冻住,就变成云了。这里很多云,所以总是下雪。”
大鸿抬起眼睛看着战神般的刑天,手指轻轻的摩挲着赤炎的刀柄,随身多年的神器上传来隐隐的脉动,说明他面对的是个可怕的敌人,可是大鸿并没有拔刀的打算。
“我只是说,这里很少晴天,”刑天说,“你来的前一天还在下雨,可是今天晚上忽然看见星星了。杀了魔鬼,就该云开雾散,这结局跟演义小说一样,古人诚不我欺。”
大鸿看着刑天,并没有说话。
“大王诛杀叛贼蚩尤,诛杀得很好啊。大鸿,”刑天忽然说,“大王是派你来杀我的么?”
大鸿喝了一口水,静了一会儿。
“大王有诏令,若是你反,就地诛杀,若是不反,你仍旧领云师北方的大军,对抗蛮人。”
“你真诚实,”刑天说,“为什么我以前觉得你又狠毒又狡诈?”
“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反。”
“我脸上真的写着良民两个字?”
“你为什么要反呢?”大鸿摇头,“蚩尤已经不在了,神农部最后的王孙也死了。你为谁反呢?”
刑天抓了抓脑袋:“那为我自己反可不可以?”
“很多人都说你是神农部最勇武的神将,如果要反,你为什么不早点反呢?”
“是啊。我为什么不早点反呢?我不想反的,我要活命。我为什么要为少君报仇?其实我很讨厌他的,”刑天很认真的说,“那小子不行,他那个样子……又怎么会不死?”
他起身去眺望北方的地平线,微微佝偻着背,提着他的干和戚。许久他转身踩灭了火堆,踏着簌簌的积雪离去。
走了几步,像是忽然回过神来,刑天转身看着黑暗中的一个亮点,那是大鸿吸着他从西域带回来的烟草:“抱歉,忘记你在这里了,要我把火再点燃么?”
“不用了,”大鸿说,“这样也挺好。”
“你不冷么?”
“有一点,不过没关系。”

越来越接近深冬,一天一天的,雪下得越来越大,鹅毛般厚积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丝毫也不化去,而后沉积为冰。北方的原野变成了冰原,踩上去的时候,偶尔能感觉到地面悄悄的裂开,发出咯咯的裂响。
风裹着细雪撒满整个世界,孤峭的山峰在雪幕中渺茫,大鸿仰起头的时候,山顶上的那个身影像是远在天边。
那天晚上说完了话,刑天就登上了山,从此他每天都去爬那座山,去眺望北方,仿佛期待什么事情的发生。
一尊被风雪剥蚀的雕塑。
大鸿在山下仰头去看他,往往一看也是许久。王师的战士们看着这两个神将,觉得他们很奇怪,很多传说都说他们曾是坂泉之战的死敌。
他有的时候很后悔,后悔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不选择呆在西域不回来,他想像自己和那帮王师的兄弟们一起掩着破了的裤裆跋涉在沙漠上寻找着蚩尤,然后找到一个绿洲,建立一个小国家,就那样永远不要回到涿鹿。这样他就可以不知道蚩尤的结局,也不必去看刑天,他不用再是神将大鸿,他是猫猫狗狗都没有关系。
很多年以前大鸿只是一个军前的小卒,他和那时候的公孙轩辕一起缩在一个破旧的草屋里,想着他们终于会有一天成为受人尊敬的人。而等到他们成为了令人敬畏的人,大鸿忽然发现他不再是自己。
大鸿登上了山顶,站在刑天背后。
“我应该回涿鹿去了,”大鸿说,“王命只是让我告诉你蚩尤少君的消息,现在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又不准备谋反,我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刑天没有回答他,刑天对着萧瑟的北风,嘬了一口烟卷。大鸿没有期待他的欢送,转身要下山。
“起风啦,”刑天忽然站了起来,“蛮人就要来进攻了。”
“你怎么知道?”
“大雪要封山了,蛮人们要来抢食物。”
刑天提起了他的干戚,大鸿能感觉到他很振奋。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北方冰原的地平线忽然变得凹凸不平,风里传来了撕裂般的喊杀声,披着生豹裘和羊皮的蛮人们大踏步的冲锋上来,他们操着巨大的狼牙椎和石钺,满脸勾画生青色的图腾。
王师的战士们战栗着操起了武器,迎着满山遍野的蛮人,刑天举起了战斧,大鸿缓缓的拔出了他的刀,神器的共鸣在空气中带起锐烈的风声。
“你会在背后杀了我么?”刑天忽然扭头看着大鸿。
“不会,”大鸿说,“若是我要杀你,一定正对着看着你的眼睛,就像我第一次杀你那样。”
“吼吼吼吼,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像一个英雄,”刑天笑得很嚣张,“我喜欢,但是你什么时候杀过我?”
“杀!”刑天高举起他的战斧,他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像是要撕裂皮肤冲出去的蛇。
他一个人冲了出去,所有人静静的站在他的背后看着。王师的战士们看着大鸿,不知道是让这个危险的家伙先冲出去死掉好。大鸿默默的看着刑天的背影,他似乎根本不曾感觉到只有自己冲了上去。那个魁梧的身影甩开大步在冰原上狂奔,向着蛮人的潮水一样的队伍冲去。
“杀!”大鸿忽然举起了赤炎。
“杀!”王师的战士们都跟着他吼叫起来。
王师和蛮人们在冰原上砍杀。鲜血像是雨花那样在每个角落中溅开,落到雪面上化成一点一点的斑驳梅花。这是一场真正的血战,神将们冲锋在前。大鸿没有离开刑天的身边,看着他大开大阖的挥舞着战斧,每一个靠近他的蛮人都被切成两半。
战场上的刑天像是一匹野兽,他使劲的抽动着鼻子,指着远处:“看见旗杆上的狐尾了么?蛮人的首领,那是蛮人的首领。”
他大吼了一声,向着蛮人最密的地方冲了过去。大鸿放眼去看,没有旗杆,也没有狐尾,只有冰原上一棵枯萎的老树。
他犹豫了瞬间,已经晚了,人群吞没了刑天高大的身躯。斧头的铁光在雪和血中猛地闪动,同时不知多少柄石钺和狼牙椎都砸落下去。几颗蛮人的头颅飞上天空,瞬间的空隙中,大鸿看见刑天满身是血,笔直的站在人群正中。
“听说每个人死去,天上都会有流星,”刑天抬着头跪倒,“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呢?”
一柄巨钺的青光闪过,大鸿看见刑天的人头落了下来。他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他无意识的踏前一步,像是想去看看那尸体的心脏是否已经停息,羽箭已经从背后射穿了他的心脏。
大鸿跪在冰雪和鲜血里。那个操刀上去要砍下他头颅的蛮人吓了一跳,因为最后一瞬,大鸿低着头微微的笑了一下。
十一月的初九日,王师和蛮人接战于北方的原野,领军的大鸿和刑天将军都没能回来。

TOP

可是……可是将军你没有头!”
“没有头……没有头,”无头的行尸退了两步,他似乎有些惊慌,伸手去摸自己的头颅。可是他没有,脖子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碗口大的血疤。
“喂喂,快去把那个东西埋了,找个大石头压起来,越重越好!”统领在人群后面小声的对着侍卫吼。
后营有一颗头颅,用石灰腌制起来了,要带回涿鹿给王看。
“没事没事,昨儿一时没看好,被野狗叼去了,跑得飞快,没准现在已经给叼到身毒国那边去了,找得回来才怪,将军不必担心。”
“没有头……没有头……”行尸的声音像是发怒了。他身体猛地一挣,操着战斧在自己胸口化开了三道血口,两道横过乳头,一道横过肚脐。
不可思议的,一双凶芒暴射的眼睛从双乳的血口中凸现出来,肚脐处的血口翕动着,猛地张开,像是一张咆哮的嘴,洪钟一样的声音从哪里而来:“没有头怕什么?我以双乳为眼,以肚脐为口,谁敢说我没有头?”
“鬼……鬼啊!”短暂的死寂之后,围观的人群里鬼哭狼嚎起来,战士们只恨少生了两条腿,不顾一切的飞跑,无数人踩在一起,无头的行尸嚣张的狂笑,示威一般挥起他的干戚。
“不要慌张!”一个满脸油泥的小兵从人群中蹦了出来,大声呼喝,“谁也不要跑,看我来对付他!”
“你?”行尸瞪了他一眼,忽然捂着嘴大笑起来。长在肚子上的好处是一只手同时可以捂住嘴和肚子,表示出他笑得何等开心,同时还能举起战斧对准小兵的顶门。
“你要怎么对付我?”
战斧的铁光在头顶闪动,小兵腿有些颤:“我要和你说话!”
“为什么我这样的神将要跟一个满脸油泥鬼鬼祟祟的家伙说话?”
“因为……因为我是个卖空心菜的!”
行尸愣了一下:“为什么我要跟一个卖空心菜的说话,滚到一边去!”
“台词不该是这样的……你应该问我空心菜无心能活,人无心能不能活。”
“为什么要问?我偏不问!我忙着呢,我要去杀黄帝,我要给少君报仇,我是死人了,谁也管不得我,我什么也不怕了!”
“可是……可是你难道没有想过复仇的意义么?做什么事都是要有意义的啊。为什么要复仇呢?”
“因为……很爽!很爽可不可以啊?”无头的行尸说着,胸口上的双眼瞪起来,很不满的模样。
“可以……”
“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话说滚得越远越好,你看他们不都滚了么?你为什么不滚?看你长得这付奸诈的模样,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围着我嗡嗡嗡嗡的,像只围着狗屎乱转的苍蝇!”
“围着狗屎乱转的……好,算你狠,那么为了轰我走,能不能配合我把台词念完?”
两乳上的怪眼翻了小兵一下:“快点快点,我还要去杀黄帝。”
“你问问我空心菜无心能活,人无心能不能活,”小兵热切的看着行尸。
“菜?什么菜?我没有看见你有菜啊。”
“你……”小兵就要崩溃了,他几乎忍不住暴跳起来,“我说空心菜只是一个比方,你跟着我说就可以了,空心菜空心菜,就是一种翠绿色叶子炒起来很好吃的菜,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空……心菜?”行尸茫然的重复了这个名字,忽然间他变得有些呆滞,那双凶蛮的怪眼不复先前的光辉,他呆呆的看着远处。
周围静得只有风声,跑得屁滚尿流的战士们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们纷纷回过头来看着小兵和行尸。是啊,有什么不对,如此的安静,太安静了。当那个行尸不说话的时候,他像是木石雕刻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安静得那么奇怪。
“空心菜……心……”行尸伸出手按在自己的左乳上,“心……”
没有一丝一毫的跳动,那个胸腔中静得令人心悸。抚摩着自己的心口,像是摸着一块石头。
“你有眼睛有嘴,可是你的心呢?”
“心……”肚脐上的大嘴翕动着,“空心菜无心能活……人无心能不能活?”
“人没有心,就不能活。”
行尸挣扎着退了两步,手中 的干戚落在雪里。他的精神,他的杀气都在瞬间溃散,皮肤上渐渐泛起死人应有的灰白色,他跌坐在雪中,瑟瑟发抖。雪飘落在他身上,可是不融化,人们默默的看着他慢慢的被雪掩埋。
“山葵花还开么?”最后,他的胸腔中发出低沉而浑浊的疑问。
“枯死很久了,”小兵静静的说。
那个身体忽然就失去了生机,仿佛一截朽木,沉重的倒在雪地里。他那早已干涸的颈口缓缓的流出了鲜血,像是鲜红的小溪。
风后一点一点的擦去脸上的油泥,看着王师的战士们惊惶不安的跪下行礼。疲惫令他不由自主的坐在了地上,雪在雪里弥漫开来,染得一片猩红。
其实他一点也不担心刑天真的会杀回涿鹿城,岩壁上刻画的传说已经死去了很多年,人们还在传唱,而英雄们并不会因此回来。
只是当他亲眼看着这个巨大的身影倒下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战栗,他怀疑自己心底深处有一个希望——这个神将真的杀回涿鹿城去,一斧头砍下黄帝的脑袋——这样算是一个比较完美的结局。
可惜刑天不能,一切都没有超出风后的预料、
有些事人一生只能做一次,就仿佛有些花在枯萎前只盛开一度。人把心丢掉了就会死,你休想再找回来。大鸿始终都很畏惧刑天,因为他说他清楚的记得在坂泉的战场上自己一刀刺穿了刑天的胸口,血溅了他满面。而几年之后,他又回来了,像是变了一个人。
其实有一个猜测风后从来没有告诉大鸿——他想刑天其实已经死了很久,只是从来不曾有人告诉他。
他挣扎着回来看山葵,回来的时候山葵已经凋谢。

阿萝从井里提出一桶冰凉的水,她的手在初春的早晨被水冻得微微发红。
早晨的街头如此寂静,只有酒肆的老板的伙计们出来提水,兑上酒浆配好,卖给过路的行人。很久以前,这里的街头有一群叫做刀柄会的家伙。虽然人数不多,不过恶行不少。那时候酒肆的生意都很好,似乎整天都有很多的闲人,他们听着天南海北的故事,喝着最次最劣的酒,直到夜深人静。他们经常拖欠酒钱。
终于有一天这些混混都不见了,酒肆忽然都冷清起来,阿萝的也不例外,没有那个叫红豆的女孩在门口说故事,也没有那个叫共工的疯子在说书。质子已经成为一个有点过时的词,涿鹿城里不再有质子。
她有时还会想起刑天,回头去想的时候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像那些没脑袋的女人一样喜欢那个满身横肉的刑天。听说那个没良心的刑天在北方死了,死在蛮人的手里,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阿萝很悲伤。
可是人不能总是悲伤,每个人都要活下去。
她终于嫁了人,是一个很结实很可靠的男人,微凉的夏夜她偎依在男人的胸口入睡。这样的生活很安静,虽然她有的时候也觉得这个男人粗蠢了一些,不会像某个没有良心的人那样有时茫然、有时忧郁、有时赖皮、有时下贱,总之不够有趣。但是阿萝觉得今是昨非,还是一个老实的男人好啊。
刑天曾经许诺说要回来娶她,不过阿萝并不相信,她想刑天早就忘记了,所以她也并不负疚。她想自己也快忘记刑天了,唯有去年的十一月初九日,那个微微寒凉的早晨,她从男人的怀抱中醒来,忽然觉得窗口有人,虽然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打开门,清晨的阳光涌了进来,空气中满是似曾相识的气息,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得那些无赖的年轻人都要一起涌进来,跟着的还有那个粗犷的中年男人。瞬间她甚至有些惊喜。
可是其实什么都没有,街头安安静静的,没有风,一丛白茅在门前没来由的轻轻摇曳。
“真是迷惑人啊,”阿萝说,然后她有些疲倦的合上门,靠在门后。

沉重的金鼓声自街头传来,渺渺的云气弥散开来,渐渐的把小街的一半吞没了,云中似乎有龙的须爪浮现,王师精英的铁戟如林,寒光慑人。
早起的人们跪倒在屋檐下垂头礼拜,那是王的仪仗。黄帝似乎越来越喜欢在早起,而后去涿鹿原上远望。
云雾渐渐的漂移过来,笼罩了阿萝,她偷偷抬起眼睛,看见六龙长车上云袍缥缈的黄帝和风后。流苏在窗口微微的飘拂,隔开了她和王的世界。

王的目光静静的扫过街边的人,像是在出神。
“我有点想大鸿,”黄帝忽然说。玄天大庙被烧了以后,他的精神似乎一天不如一天,萧索得让人认不出来。他拉着身上锦绣的云纹长袍,很怕风的模样。
风后侍立在车前,并没有回答。
“风后,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跑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后面有个人在追我,他没有头,以双乳左眼,肚脐作耳,我觉得我认识他,可是我偏偏想不起来那是谁。我跑啊跑啊,可是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真可怕啊!对于解梦你有研究么,风后?”
“这个不用研究,”风后扶着车轼,漫不经心的望着很远的地方,“王你老了。”

TOP

十三.明月人间
    “应龙,你知道么?小的时候,我家是公孙世族中最没名声的,那时候总是
得帮家里编草席卖才能吃上肉……”黄帝躺在苇席上,脚翘在矮桌上,而目光则
落在飘摇的灯火上。

    “臣不敢知道,不过臣听说功高不厌出身低,大王不必介怀。臣在祭见玄天
上帝前是个杀猪的,就在城北边天天杀猪过日子,每天早上起来杀上三五头,然
后就可以去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就在酒坊里和人赌,赌得不好还把裤子输掉。臣
那个时候还比较要面子,不好意思光屁股回家,就在酒坊里和人打架抢裤子,实
在抢不回来只好在老板娘家里过一晚,”旁边侍卫的应龙点头哈腰的缅怀,“那
真是个五毒俱全,神人共愤,大王以前那点劣迹算不得什么……”

    “下次说话先用脑子,敢说我有劣迹,下次就叫你没脑子想问题,”黄帝说。

    应龙缩了缩脑袋,急忙小心的窜到黄帝身边跪坐好,一边避开黄帝的目光,
一边小心的看他的脸色。

    可是出乎预料,黄帝似乎并不愤怒,只是有点恍惚。回忆起当年的时候,纵
横一世的轩辕黄帝忽然又被数十年前那个卖草席的少年侵蚀了。虽然仍带着叱咤
风云的王霸气概,可是少年的卑微和贫苦重新出现在他的身上,似乎经过这许多
年之后,那个少年从来就未曾消失,只是悄悄的藏在黄帝的心里。

    “那个时候,同宗的族兄们都穿着雪白的衣服,去高台上听夫子讲修身治国
的大道,只有我穿着褐色的葛布衣服在高台下吆喝着卖草席。午间的时候,他们
在凉棚下用食,我还在拦着路人卖草席,而他们午后习练弓马回来,白衣飘飘的
从我身边走过去,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的草席还没有卖完,那种感觉……”

    说到这里,黄帝忽然停了下来,想了想之后,狠狠的打了个响指说:“就是
不爽!很*** 不爽!”

    “大王说得太好了,我当时在街头杀猪,比大王还要不爽,”应龙一个劲的
点头。

    “所以我祭见玄天上帝的那天,我知道自己有王霸天下的命格的时候,我就
发誓要一统四方,这样以后再也不用穿着葛布衣服去卖草席!”

    “大王,你这个理想比较简单,不用一统四方那么复杂吧?”应龙不解的问
道。

    “我只是比喻一下嘛,”黄帝的尚方宝剑带着剑鞘砸在了应龙头上,而后举
剑指天喝道,“我是说,我公孙轩辕倾此一生,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人!只有天
在上,更无山与齐!”

    “大王你豪言壮语的时候也不必打我的脑袋以壮声势啊……”

    黄帝没有理愁眉苦脸的应龙,无可奈何的把宝剑扔到一边,又舒展身体躺回
了席子上:“可是现在那几个胆大包天的质子敢犯上作乱,我却还是不敢杀。”

    “大王是害怕四方诸部兴兵报复么?那我们悄悄的杀了如何?”

    “你当大家都是傻瓜么?要是四方首领都象你那么蠢,我称霸天下也真没什
么意思了,”黄帝吊着眼皮,瞟了应龙一眼。

    “那我们杀了以后一举灭了四部,大王您岂不是更加风光?”

    “你当四方诸侯旗下无人么?你只要看看神农部那个闹得满城风雨的刑天,
就算你娘当年能生,一次生了三个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大王你也不好这样非议我娘她老人家嘛……”

    黄帝根本没心情理会应龙的抱怨,呆呆的望着屋顶叹了口气:“而且你虽然
没脑子,不会不记得十七年前坂泉一战时的炎帝吧?”

    “大王你不要老是吓我,我宁愿看见那个老头,也不愿听见他当年的帝号,”
应龙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道,“大王,那个质子正好是十七岁……”

    “难道真是十七年前的那个孩子?”黄帝愣住了,起身负手长叹了一声,
“十七年前不敢杀,今日还是不敢杀,若要纵横无忌,谈何容易。”

    “传风后丞相!”大屋中传来了黄帝的召唤。

    “啊,大王?”正在灯下摆弄一块圆木板的丞相风后急忙跳了起来往黄帝的
居所跑去。

    风后一直准备想个办法比较一块方形的土地和一块圆形的土地的大小,于是
整天到晚盯着块圆形木板发呆。刚才模模糊糊的老是想到三角形,却想不清楚三
角形和计算圆的大小有什么关系,正觉得诧异的时候被黄帝的召唤打断了。

    “把质子们放了吧,”黄帝没精打采的命令道。

    “嘿嘿,嘿嘿,”风后满脸贼贼的笑容,“我早就知道大王慑于四部的大军,
必然要放了那些质子。”

    “你看起来那么高兴,是不是收了四部的贿赂?”应龙瞪着眼睛把手中的神
器承影剑架在了风后的脖子上。

    “唉,我早叫你多动脑子,”黄帝无奈的说,“风后和老狐狸一样,笑得这
么贼肯定是有了什么打算,他要是哪天笑得不贼,恐怕就是心里有鬼了。风后,
你要说什么?”

    “还是大王知臣,”风后长揖道,“臣是想先放了四部质子,不久就是玄天
大典,好歹要打发四部诸侯平安归去,然后我们就可以……”

    “恩,没什么新意,不过就这么办吧,”黄帝点了点头,“这件事就交给你
了,大鸿虽然有气派,可是耍起伎俩就是块木头。还有,那两个妖怪怎么办?”

    “当然是一起放了。”

    “一起放了?”黄帝愕然,“难道妖怪也有什么来历我不敢杀么?”

    “不是啊,”风后龇牙咧嘴的笑,“我想可以让那两个妖怪呆在质子们身边,
然后天天媚惑他们,比如色诱啊,下瘴啊,把那帮麻烦的质子搞得晕头转向,然
后早上在涿鹿城里头瞎跑被马车撞死最好,嘿嘿。”

    “可是,他们已经每天早晨在城里瞎跑了。”

    “嘿,那就沉迷酒色,喝酒醉死。”

    “好象听说那些质子每天就是喝酒闹事,早就欠下无数酒债,至今还很健康。”

    “那被妖怪勾引得沉溺堕落,在街头和人打架被打死总是可以的吧?”

    “听说他们手头很硬,一般别人只有被打的份。”

    “唉,”风后挠了挠头,还是握起拳头,充满自信的说,“反正和妖怪在一
起总不会好事,估计怎么都会有个办法被折腾死的,嘿嘿嘿嘿。”

    “……大王,你真的觉得风后很狡猾么?”

    “他只是太喜欢幻想了……”

    消失了整整一个冬天后,涿鹿城四害之一的质子们重新走在了星空下的雪地
上。

    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一干死党们静悄悄的走着,在雪地上踩出浅浅的脚印。
已经不知道多久不曾见到天空,本来等待春天人头落地的质子们忽然被一脚踢出
了温暖的地牢。风伯小心的询问狱卒能不能被关到天亮了再放出来,却被拒绝了。

    蚩尤觉得自己是很欣慰的,可是一点点失落的感觉让他很迷惑。默默的走着,
四顾寂静的街道,似乎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回家么?家在九黎,是不能回去的。
那么回到那个高台和住在地牢中有什么区别呢?

    “唉,反正不用掉脑袋总是很好的吧?”刑天忽然说。

    然后魁梧的汉子哈哈的笑着一脚踢起漫天的雪花,雪花遮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刑天在雪花里说:“明天又要被那些寡妇烦了,想要不被人烦,可还是没法自由
自在的。你们那些愿望也成不了,这样想起来……好象还是很没劲的。”

    “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可以了,”牵着蚩尤的云锦把他挽在了浓密
的雪花中,踮起脚尖凑在了他耳朵边。

    蚩尤茫然的感受着云锦嘴里温暖的水气,在雪花笼罩的一片空间中,四周的
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他,还有云锦。蚩尤的思维在那一刻是中断的,他
在这一片柔和的寂静中,忘记了自己从哪里而来,还有要去做什么。

    “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总是可以的吧……”在云锦恍如梦幻的声音里,温
暖的嘴唇轻轻贴在了蚩尤的面颊上。

    不曾想过永恒,也不必等到,大海干枯。

    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只是有一点,害怕孤独。

    雪飘过了花落,每一场红尘都如此短促。

    靠着你的肩膀,让我忧伤的哭,欢乐的时候我会为你祝福。

    或许我终将走投无路,我只要一个小小的满足。

    临去的时候回首,身后留下了,曾经并行的脚步。

    那一年蚩尤十七岁,云锦十五岁。

    那一夜漫天的星光,月圆,四周都是萧萧的雪。

    那个瞬间如此的虚幻和不真实,蚩尤一直不敢确信他面颊上是不是真的有过
那一片温暖,而等到蚩尤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再回首,已经看不清楚过去。

    只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十七岁的蚩尤觉得那真的太简单了。那也许是因为
他只有十七岁,他根本不曾知道他以后的世间曾经多少同样简单的希望会破灭。
他也不曾看清楚雨师和风伯无声的走出雪花消失在了小街的尽头。

    他当时所能做的只是惶恐的伸出双臂抱住了小公主,象一尊温暖的玉石娃娃。
只有一个瞬间,不是永恒,却是真实的拥有。

    当蚩尤回过身来,雪已落尽,人已散去。

    “魑魅,你是在哭么?”

    “不是,我为什么要哭?”

    “那你脸上为什么有水?”

    “因为脸上的雪化了。”

    “脸上的雪为什么化了?”

    “其实雪总是会化的……”

    魍魉呆呆的抬头,看着轻轻站立在屋顶上的魑魅。魑魅的长发长带一起飘拂
在风中,很美丽,美丽得如冬天一样寒冷。

    “魑魅,我又想哭了,不知道为什么,”魍魉跳下了屋顶,“我去追共工,
他好象跑去看那个红豆了。”

    美丽的妖精独自一人站在屋顶,慢慢的坐了下去,抱住双膝,把脸埋进了臂
弯里。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