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是我一哥们儿,特不熟悉但是关系又特好的哥们儿,我们的相识颇有武侠片的味道,就连认识的场合,都是很武侠的.
那段日子我喜欢去那家古楼的茶馆,那里有个老头儿喜欢说<三国演义>,我老去,倒不是因为他说的多么多么好,而是只觉得找张角落的桌子坐下,然后点上一杯素茶,坐得笔直,摇头晃脑的冲着茶杯吹上一阵,然后轻轻的泯上一口.这种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侠客.
正泯着,偶然发现对面的角落里有个人,年龄与我相仿,在这个茶馆里就显得特别不自然,也跟我一样坐得笔直,也在摇头晃脑,最可恶的是,也像我盯着他一样盯着我,而且似乎我们都是那种固执的几乎可耻的人,仿佛是在比试内力一般谁也不肯把眼睛挪开.
良久,相视一笑.
算是认识了,坐到了一起,然后就收起了先前装B的样子,表现出一脸自然的模样,可这自然明显也是装的,只是装的好与不好,我们就又较上了,都想比对方更自然,最后自然到浑身松懈,脚踩桌子背靠墙,活像两个痞子.
"哥们儿是干吗的?"老白首先开口问道.
我淡淡一笑,把自己掩饰的奇酷无比:"做销售的,你呢?"
"跑业务的."
之后便有一句没一句的搭上了,虽然有点不知所云,但好歹算是投机.
"张飞,黑啊,性子也急,在长坂坡当阳桥头上一声吼,吓退曹操五千精骑,入川义释严颜,分定州县,率精兵万多人,击败张郃大军,刘备称汉中王后,拜为右将军,称帝后,拜为车骑将军,封西乡侯.公元221年为夺回荆州,同刘备起兵攻伐东吴.临行前,被部将范强,张达刺杀,死时55岁."说书的不知道从哪抄来这么一句就自顾自的念上了.
老白却在一旁笑道:"听说是睁着眼睛死的,豪杰啊,莽撞了,死不瞑目."
我说:"知道的还不少嘛,有点文化底蕴,虽然有点乱七八糟,但多少像那么回事儿."
"哟喝,哥们儿也有点内涵,销售怕是副业吧?"
"何以见得?"
"您这么说话的,不是愤青就是作家."老白喝了口茶,不小心吃了片茶叶,居然还嚼着嚼着就给咽了.
我再次淡笑道:"笑话了,写手."
"诚然,歌者!"老白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作家就作家,还什么写手."
"还没爬升到那个高度,做人嘛,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好,你呢?干吗不叫诗人?"
"好象跟白字沾边的都得是诗人?我说我是填词的吧,人家歌星看不上,说自己是诗人又有点太无法无天了,歌者,多好,乐得一雅号."
之后我对老白的印象就算是定下了:糜烂的歌者.他的诗歌给我的印象也一样,非常的糜烂.
我们经常会出来找个地方谈心,对两个大男人来说,的确有些别扭,但好在我们彼此都觉得对方是能够交心的朋友,所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素在里边,不禁暗暗庆幸,彼此还算正常.
老白那天喝高兴了,其实他喝不得酒,喝点就晕,但高兴时也难免把酒言欢,我们正聊着人生与未来,他忽然冒了句:"才华,我有才华.
文化,我有文化.
思想,我有思想.
工作,我操你妈."
我把这几句抄在纸上留了下来,名为老白醉酒后的六言绝句.老白见我煞有其事的样子,也闹着让我给他留句话,我说留什么呀留?大老爷们儿的.老白不依,硬是让我随便写两句,于是我从笔记上撕下一页白纸,唰唰的留下一句自己觉得特质朴的话:"不管生活多么艰苦,切记活在属于自己的天空下."
老白看着纸条沉默了一阵,搞得我也很没语言,然后他笑了笑,把纸条收进了钱包,说了一个字:"你......"然后往后一倒,彻底的晕了过去.
像这样的聚会还有很多次,反正这个城市,和我谈得来的好象就只有他,大概他的想法也和我一样,所以他常给我打电话叫我出去玩.
某次他遇到了点挫折,伤心之极,叫我出去陪他喝酒,电话里听着那声音已经有点微熏的感觉了,出门前思量再三,还是多揣了些钱就出去了.
在路边小吃店见到他的时候,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坐那自言自语,一会儿仰天高歌,一会儿哭哭啼啼,像个疯子.不过我倒觉得无所谓,疯子和艺术家,也就一线之隔罢了,我就把他当成是艺术家.
一看到我来了,老白笑了,笑得很无助很彷徨,挂着泪珠,嚎了句:"我失业了..."
"失业就失业呗,多正常的事儿,至于么?"
"家中尚有父母耕地,小弟弟寒窗苦读,不是哥们儿爱哭,是这酒喝着,催人泪下啊."老白的家世我很少过问,但大概还是知道的,农民出生,自己死气白赖混了个大专毕业,喜欢写点东西,也弄了个文学青年的称号挂着,梦想是能够写剧本或者做个填词人,但梦想终归是梦想,和本世纪所有人的梦想一样不易实现.
当初他说的时候我觉得他特豪放,因为就算不得志,他终归是笑着的,不像我,很多时候都躲在角落里黯然.
可是今天,他总算是哭了,被现实生活逼迫着哭了,他大吼了一句:"怀才不遇啊!!!"这得是多少年轻人的心声啊,吼完他就扑通一声晕了过去.
之后有些日子没见,只他发了个短信让我给他找一女朋友,我照做了,介绍了一个我们厅里的小妹儿,两人爱的死去活来的,我也觉得特欣慰,虽然和老白相处的日子不多,但真的算是个知心的朋友了.
后来的大半年,我们习惯了小聚,偶尔出去喝喝酒,唱唱歌,诉说下情怀,吐露点心声,一切都觉得挺和谐的.就是老白常揉着脑袋喊头疼,问他怎么了,他意味深长的说:"被生活给逼的."
某一天,我因学校有点事情没有处理好,便辞去了工作回到了异地的学校,耽搁了十来天吧,再回来的时候没了老白的消息,去厅里找那小妹儿,得知两人已经分手.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出来,老白的离开对她来说打击挺大的,她强颜欢笑的对我说了句:"好好照顾他."我不明所以.
我重新找了份工作,继续盲目的上下班,偶尔会给老白发条短信,但却固执的不愿意打电话,因为我总是担心,如果打过去听到智能台说:"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去面对.
那段日子,只是不刻意去想,但也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终于,半年后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我病危,速来XX医院."我看这句话看得很没想法,甚至没有怀疑是骗子,说实话,在去医院的路上,我倒希望是骗子,因为虽然不认识这个号码,但我隐隐觉得,那是老白,是那个糜烂的家伙.
来到医院后,首先看到的是老白的父母和他的弟弟,一副比我想象中更艰苦的样子.
白母亲已经哭得站都站不稳了,白爸爸倒是还站着,只是有些颤颤微微的:"脑癌,晚期了.孩子死活要见你."
安慰了两位老人几句,我走进了重症监护病房,老白就躺在那里,头发剃光了,样貌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脸色过于苍白,手上打着点滴,嘴巴上还套了个帮助呼吸的口罩(我实在不知道学名叫什么).
他醒着,看我进来挤出一丝艰难的笑容,颤抖着想要摘去嘴上的呼吸器,我连忙阻止,可他却瞪了我一眼,无奈,还是由了他了.
摘下之后深呼吸了一口,他笑道:"这东西里的空气是不属于我的,我得呼吸属于我自己的空气."
"可是你就快死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直接,也许心里有气吧,对,的确是有气,其实自己早就发现老白有那么点不对劲了,因为他时常莫名其妙晕倒,可我只当他是喝多了或者贫血.但他自己总是知道的吧,可他却从来没有说过.
我知道他没救了,他也知道,所以这次谈话非常尴尬,一个将死之人,再也没有什么未来可谈,而和一个将死之人谈未来,似乎也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纸条:"不管生活多么艰苦,切记活在属于自己的天空下.",老白说:"那次话还没说完我就晕倒了,其实那次我想说的是: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儿,虽然我们相识时间不长,但你却一下子说出了我最需要的一句话,活在自己的天空下,活在自己的天空下.我最后的半年,总算有了这么一个目标啊....."
我再也没能克制得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落下,我艰难的骂了一句:"我操你妈!"
老白理所当然的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张纸条留给了我,老白在临死前还添了一行字在上面:"不管天空多么阴霾,切记乌云背后永远是那灿烂的阳光."
恩,属于自己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