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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26 03:5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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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那里
你在那里
你在那里，诚愈。可是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现在，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我清楚地看住他，心里惋惜，却没有说出来。
一
上海好大，站在办公室里，伏窗朝外看，我贪婪着想把这繁华尽收眼底，就像我渴望着把寂寞流放到城市的边缘。
阿颜今天换了一双细瘦的高跟鞋，脚指上抹了淡紫的蔻丹，一袭紫色长裙，卷发庸懒的垂在肩头。她一向不怎么打扮的，我想。
“今天是什么日子，阿颜？”我问。
她知道我要问什么。笑了，不回答。然后看看表。下班了。她走出办公室前的一分钟，突然对我说：“明天我们去城郊旅行，好吗？”
好的。我点头。
如果明天可以由自己做主的话，我真的感谢上苍。但是不是的，阿颜这个刚刚懂得爱情的女孩，第一次精心修饰好自己准备约会的姑娘，死了——很奇怪的一
种病，突然全身没有力气，之后瘫患。不出三天就死了。医生说是骨胳变异，听说过小孩出现这样的情况，现在成人也会有。
不寒而栗，生命无常啊！
说好和我去旅行，阿颜却走了。后来我看到她刚认识的男友诚愈，他忧伤的表情总在我眼前晃动。男孩子动情的样子很特别。于是，我想主动找他，为了安慰他。
二
一次周末，我去看他，他不在家，我便顺道去了公司。
他在那里。坐在公司的一角，那是专门为来客布置的空间。
他看到我进来，便迎上来。
“我想晚上和你吃饭，好吗？”
“好的。”我答应。
喜欢听《暗香》，那旋律缓慢，幽远，微有叹息。
“当花瓣离开花朵，暗香残留——”
联系《金粉世家》的剧情，想起儿时，也有个电视剧，叫《京华春梦》。
它里面的剧情和《金粉世家》差不多。男女主人公的名字似有相似。但是很少有人想到《京华春梦》，我却在那个年代迷失在里面——那是悲剧，男主角死了，
女主角原谅他的过错的时候，是他死在她怀里的时候。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炎热的夏夜，乡下的天空灰蓝灰蓝的，青蛙声连绵起伏，知了声嘶力竭，我的父老乡亲们围坐在一台小黑白电视机前，我们的呼吸停止了，
直到电视剧剧终，我才听到嘤嘤的啜泣声，是女人的，还有男人的。谁也讲不清我们可以如此感动，把简洁陈旧的夏衣哭湿，而不在乎明天该怎样过。
我说，诚愈，你有这个经历吗？这可是人情至真质朴的年代啊。
还有，诚愈，阿颜说她曾希望她的一生也是悲剧，这样就能长久——她是胡说，死了什么也没有，也不知道了——要那么多感动有什么用，颓废着也不是办法
啊，还是活着开心点，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和他讲这样的事情，也许同样的生与死的过往，我们感受了同样的悲伤，无论现实，还是故事。
三
如此，诚愈恢复了常态的时候，我们也不知不觉的熟悉起来。
常常，在傍晚下班回去后，我躺在摇椅里闭目养神的时候，楼下有拖着东北腔的男高音在叫我的名字，我就跑到阳台，看见诚愈晃动手里的“卖当劳”。
望到我，就前脚抬起，后脚跟上，冲到楼梯间不见影儿，我也回头跑到门口，几乎同时，我站在门口了，他也到了。然后我抢过“卖当劳”，吃。他就笑。
或者，我的工作上有不顺心的事，闷闷不乐的样子，常常很是委屈，诚愈说小巫没有见过大巫啊，听听我的工作不利的情况，咱们比一比。每次他说完自己的
事情后，我就发现自己没有忍性，怎么芝麻大的事情也不经考验。
但是，记忆里，最难忘的，是三月，我和他去过南汇，看了缠绵灿烂的桃花；还有在人民广场，香港名店街里的咖啡吧，午阳变成余辉的步线里，我们没有想
离开吧桌半步，咖啡完了，简餐，然后还是咖啡，简餐。语言的表达，没有停断，彼此凝望，不觉得烦琐。
无辜没有风浪的岁月，在年轻而骚动的心灵里，也许爱慕可以这样不期而至，我们的相爱也不知不觉。
我问他，阿颜在你心里有多好。他说，很好，但是今生没有期望，只有缅怀了。
我喜欢这样的实在的话，没有矫揉造作的意味，和诚愈的脸庞一样，清晰明朗。
去公墓看阿颜，我对她说，让我来照顾诚愈，你放心吗？
夜里有梦，阿颜微笑着，再后消失。我心里放心。告诉诚愈，他拥抱住我，无言。只说，也许是命，我们认命也好。
死亡没有准备。
比如阿颜，鲜活的样子还在眼前，却没有机会见面了——生死相隔啊！
既然活着，就活好点。
四
其实在一个城市，往往有朋友的地方，总是吸引着我，我喜欢热闹的聚会，无论悲伤和喜悦，都可以在这样的场合达到平衡。
所以和诚愈在一起后，我最喜欢的是在上海的上岛咖啡店里，和一些朋友喝着咖啡，看周遭的一切，同时谈自己，说过往的故事，未来的目标，微笑，抑或调
侃，还有其他。
诚愈说，以后我们有钱了，就开这样的咖啡店。然后我们可以自在的去世界各地旅游，有个孩子更好。
我知道这是他的求婚。
没有什么露骨的言辞，却让我喜欢。
影楼的老板，很风趣，拍婚纱照的时候，他常常为客人偷拍些没有准备的表情动作，而且是免费的。
我和诚愈有几张这样的照片，是在我们拿照片的那天，老板才给我们看的。他说，也许，客人喜欢这样的照片，因为往往不轻易的举动，就是最真实的。
果然我们很喜欢。
回去挂在新房里，我慢慢意识到，我快要成为一个人的妻子，他是诚愈，是我喜欢的男人。
如果阿颜在人间的话，也许这样的家是她的，我只是个为他们祝福的朋友。
一切都在可以向往的岁月里姗姗而来。没有准备，没有感觉，因为幸福，因为相信我的秉性可以有这样的快乐。
但是，在婚期还有两周的下午，我的手机上出现了一信息，是诚愈的：
依仪，我走了。我们没有缘分，你保重！
然后诚愈没有了消息。
不明白这样的结局，我真的不明白。
我发疯般的寻找诚愈的下落。但是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一个熟悉他的人，告诉我他去哪里，包括他的父母。
是不是他不喜欢我了。然后逃避了。
我问诚愈的父母。他们低眉垂敛，一言不发。
我突然笑了。为什么要做这样地傻瓜？如果他是喜欢我，不会走了没有踪影，而且让所有人不告诉我。
但是，他总有理由？连他的父母也不明白吗？真的看不到具体的答案。
我把新房的钥匙留给诚愈的父母。
五
去阿颜的坟前，我说，诚愈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你们分开的时候，他爱你，而我和他分开的时候，他不但不爱，而且彻底的丢了。
我说着，忍不住哭起来。感觉体内液体的流失，于是身体轻飘飘的，像秋天的叶子，奇异的眩晕，我没有办法控制。
我还在上海工作。日复一日，我平淡着而无起浮。
喜欢下班后，顶着黄昏的余辉，穿上运动鞋，去住所附近的大学蓝球场，看到有男孩子在打球，我便主动请求他和我一起打。他们一般不会拒绝我，有的还会
“花子？”我惊讶。但是想想叫什么还不一样，只是代号而已。
之后，我和花紫常常在茶馆坐着闲聊。她说她工作是做广告设计，从哈尔滨来，那里冰雪晶莹，还有丁香树。
我知道那里有丁香树，是诚愈告诉我的，他也从哈尔滨来。
想起他，我不由惘然，好像很久了，我仍然惦记他，无缘无故的。
花紫，你知道吗，两年前，我差点嫁了，谁知最后，他突然失踪，我再也找不到，他没有给我一个理由。可是我还想念他。
我实在忍不住，想把两年来的的苦闷找个人倾诉。
你还想找他吗？花紫问。
想！否则两年了，我还和你说起他做什么。可是我到哪里去找，没有谁知道他在哪里。
忘记他吧。花紫短短的四个字，想结束我的话题。却是满脸的无可奈何。
一天，诚愈的母亲，意外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诚愈现在在泰国，他结婚了。他母亲说，不知不觉流泪。
我很怒火：伯母，你的儿子结婚你应该高兴。何必在我面前这样？
老人家不言语，只是把一张存款单放在我的手上。
这个是你们以前房子卖的钱，诚愈说要我交给你。
我不要！我把存款单扔给她。
他离开我的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现在告诉我，为什么啊？可知道，直到现在我还有丝丝希望，等待他的出现。虽然有最坏的打算，真的听到了，还是心
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间，我已经没有立刻力气想任何事情。
六
去花紫住的地方，是冬天了。
她的住所很干净。我环顾了一周，发现这里还有男人的衣服，很整洁的放在一间卧室的床上。
我说，花紫，你有男朋友吗？
她笑笑：不是男朋友，是我的一个老乡，他离开上海好久。他交了房租，我就没有叫别人来住。
没有别人就好，好久，我没有放松自己，今天很想在这里调节一下。
于是，那天，两人就很放肆的嬉皮笑脸，没有顾忌。
如此花紫也常常去我住的地方，同样的游戏，两个女孩乐此不疲，却也欢乐。生命没有准数，我不想我的岁月里还有什么伤感，我厌倦那样的感觉。
我建议花紫把原来的房子退了，我一起合租算了。她认真的犹豫，最后没有答应。
“我想等些时间吧，他回来了后再说。”花紫说。
我没有想太多，也许因为她舍不得房租的缘故。
依仪，现在有可以结婚的人吗？花紫凝视我。
我脑袋里浮起易铭的脸庞。
认识易铭有两年了。他是在我完全忘记诚愈留给我的痛苦之后出现的。
他能给女朋友的东西就是放心，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没有多少热情，但是也不乏细心。
他会在一个平凡了不能不平凡的日子说，我们去旅游。他有自己的公司，所以随便什么时间去那里都可以。我说我不行。他说，你到我的公司上班吧，我要照顾你。
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事情如此熟悉，只是换个求婚对象。
和易铭的结婚的过程，很胜利，就像我和他谈恋爱一样，没有什么让我刻骨铭心。
婚后，花紫常常来我家找我，我们还是那么能谈。
她快乐地道：你啊，以前还说要我搬了和你一起住，现在我看啊，我就算想来你也不乐意了。
没有没有，我和易铭会欢迎你的。我忙说。
她由衷说，依仪，你幸福我真高兴，这样就放心了
我笑了。问她为什么这样说，好像她对我有父母一样要赋予的责任。
她没有回答，而是把头转开看窗外。
我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和你住在一起的老乡回上海了吗？
哦，他啊，回——回来了——
花紫面色不自然起来，吞吞吐吐。
我不由调侃她：是不是他回来了，你们有感觉了——人家说别离是感情再发的前奏，你们年纪相彷，应该是这样的。
没有没有！花紫急着反驳。
七
也许现在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好好待易铭更重要的，我们相濡以沫，没有争执。很实在地生活。
我们的儿子在婚后的两年后出世。
很久没有去看花紫。
从我结婚以来，都是她看我，她每次都说她的地方不高级，比不上我住的公寓，然后她会很快的跑到我的家，两个人盘席而坐，聊天，抑或出去散步。
一天，我坐车路过她的住所，想下去看看她，想她也许不在，因为这天不是周末。但是我还是下车敲开她的门。
有人来开门。我忍不住高兴。运气真好啊。
门开了。是花紫。她看到我，不由大惊失色。
啊，依仪——
怎么了？花紫，这样的表情？我迷惑。
是谁来了？花紫。
里面有个男人声音，如此熟悉，把我送到梦里，觉得不可思议，思想云里雾里飘游不定，没有确定的着落点。
有人从里面走来，和花紫并肩站在我的跟前。
诚愈！！！我不敢相信，是诚愈.
可是他就是诚愈，比以前瘦削，面容沧桑，唯有衣着和以前一般整齐。
往事哀伤大于快乐，虽然已经事过境迁。现在重逢，我依然有痛，实际上我因为有爱才有痛的。咋见诚愈，痛在体内膨胀。
诚愈，你还好吗？慢慢的，我眼里有泪。
依仪！诚愈低喃，慢慢的，他眼中也亦泪。
花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我和诚愈静默着坐在她的住所里，一直没有看到她。
我们分开有六年了！
岁月的流淌，仿佛是往事的回转奔流。
我现在是人妻，不知道怎样询问诚愈：那年怎么突然消失掉？知道了还能如何？
诚愈也不解释，只是很快的收敛伤感，微笑着看我。
那天我和诚愈说了什么，我记得，都是没有头绪，没有着落的话题。忘却了最初的激动，仿佛普通朋友。
因为现在的情形，只有客气的问候了，我身处的一切，而诚愈，四年前，我就知道他已经结婚。
花紫后来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诚愈没有结婚。
为什么？我惊愕。
依仪，让我告诉你，我说过的和我合租房子的老乡，就是诚愈。我们在东北时就很熟悉。和你认识，我也不知道你们的过去。在一次我和你去西湖旅游后，
我把我们的摄像带回来，诚愈看到了，才说出你们的故事。
他突然离开你，是他的病。医生说他有遗传的颠狂病，一般要到30岁发作。他一直担心着，那年阿颜死了，他怕自己难过导致病提前爆发，就常常找你——他
希望开心些。不是说心情好可以战胜病魔吗？你是那么的关心他他怎么不爱你啊。和你决定结婚后，他很快乐。可是他承受着病情的隐患，不敢对你说。30岁
过了，他还有担心。
他去问医生，他可以结婚吗？医生说，可以的，但是为了避免遗传，不要生孩子。你是喜欢孩子的——他不愿意想象以后怎样，对你不公平，而且没有办法解
决。于是他选择离开你，不许任何人告诉你实情，让你死心。
可是他低估了你对他的爱。你曾经告诉我你和他的事情，说你两年了还想他。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他就叫他的母亲，在你面前撒谎，说他去泰国结婚了——
其实他没有离开上海过，只是在他离开你后去了一趟香港，就是我带你来我的住所，你看到我这里有男人衣服时间——那是诚愈的衣服。
你后来的生活，都是我讲给他听。你结婚的时候，他就在我住的地方。可以想到他的表情——说不出来的落漠。
我一直不叫你来我这里，是他怕遇到你，他实际上很想你——却不能见你。
八
又是三月桃红，青草凄凄，斜柳飞扬，北雁南归。
阿颜坟墓，我和诚愈，各站两边。
彼此走近，步履惟艰，离别六年，如同隔开一片深谷海域——是诚愈制造的屏障，他在屏障后面观注我的一切，我在屏障的前面不明真相，他在那里等待身体
基因改变的奇迹，一个人的痛苦，我不知道，一个人的煎熬，我也不知道——可是现在让我怎么办？
你在那里，诚愈，可是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现在，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我清楚的看住他，心里惋惜，却没有说出来。
因为我看到他的微笑，他不允许我说不切实际的话，我没有这样的勇气，他也不希望我有这样的勇气，我们彼此了解，才会有六年分离；彼此明了，然后不再
言爱。
我只能这样问他：假如我现在没有结婚，你还会见我吗？
诚愈牵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如此冰凉，一如从前的感觉。
他说，如果你现在还没有结婚，我一定也不见你。现在——更不比六年前，现在比那时更实在。
我低眉啜泣，他眼睑潮湿。
我依然有抱住他的愿望，诚愈亦如此。
于是，我们进行了这一生——我们爱情的最后的——奠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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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31 10:1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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