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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

涿鹿·江南
一.历史
    关于公元前三千四百五十七年发生的那场涿鹿之战,我想或许是这样的: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秋天,一片辽阔萧索的古战场。

    一个铜头铁额,全身泛起金属光泽的家伙站在流水边,后腰拿铁带束着一柄磨盘那么大的板斧。古老的战斧上犬牙交错,分明可见这家伙杀人无算以及残忍无道。

    他就是蚩尤。

    史官笔下那个蚩尤现在特别老实,因为他手里正抓了一大把铁砂在狼吞虎咽。史官们说蚩尤就是吃这个屡屡大败黄帝的,想必是个毅力顽强的人。正因为吃铁砂的缘故,蚩尤不但人身牛蹄,而且四目六手。头上尖角昭日月,额边针发映毫光。

    这时候身边一个同样铜头铁额的家伙摇了摇蚩尤的胳膊,说:“老大,他们给你描述的造型还真威猛哦。”

    由于一贯的残忍无道,蚩尤毫不客气的举起板斧砸在他兄弟的脑门上,说:“吃早饭的时候不许废话!”

    好在他的八十一个小弟一样的坚硬如铁,所以那个不识相的小弟也只是感觉到有一点头晕。这下子全军都老实了,大家继续大口大口的啃铁砂饼,和铁砂汤,补充完了体力好去应付历史上最完美的敌人之一。

    同一时刻,涿鹿之野对面的大营中有一位清秀儒雅、道骨仙风的中年领袖正在营帐里和大家自由讨论,同时微微打着哆嗦。

    从这个人长了八只神目来看,他就是中华始祖之一的轩辕黄帝。从历史学家的角度而言,他只是黄帝而不是皇帝,因为他没有那么大的权利,而仅仅是一个部落首领。

    “蚩尤是邪恶的!”这是黄帝最通俗的开场白。

    “拜托,”大将英招撇了撇嘴,“那个邪恶的家伙就在河对岸,大王你务实一点,想个办法跟他和平谈判好不好?”

    “谈判?”黄帝有点傻眼,“我昨天跟他们的使者签了战书,今天决战的来着。”

    “决战?”英招两个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喂,当家的,我们是部落联盟制度啊,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和我们讨论,小心我们造反哦!”

    “啊……啊……啊……是么?喔……我以为大家都准备和蚩尤决一死战的,”黄帝素来喜欢采纳属下的意见,这样的当场反对使他很羞赧。

    “呸!谁说要和平谈判的?谁说的?谁说敢造反的?”全身鳞甲、身后背着两只大翅膀的应龙猛的跳了出来,很威武的挡在黄帝面前护驾,“我们轩辕氏是正义的部落,天生就是要打击邪恶。我们不谈判,不妥协,不屈服!谁敢说葬送军心的话,我应龙第一个和他没完!”

    应龙高高举起粗壮的手臂,吼了一声:“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英招出于对应龙无比勇气的敬畏,终于悄悄缩了缩脑袋,心里觉得蛮惭愧的。

    黄帝眉开眼笑,暗地里对应龙竖了竖大拇指,意思是说战后大将军的位子就是你坐了。

    应龙挺了挺胸膛说:“这一战大家都不用去了,看我一个人就好了,大家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收拾军队把蚩尤的猪头砍来见你们!”说罢,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应龙大摇大摆的往外走去。

    黄帝背后传来了丞相风后的声音:“呸!别让这小子跑了,出了大帐,鬼知道去哪里捉他……”

    被强留下来的应龙似乎是因为士气被打击而显得脸色苍白,不过英招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可是大王,听说蚩尤部落的战士各个身材健壮肌肉发达,而且拥有冶炼金属的先进技术,你不是就这样准备让我们去送死吧?”英招可怜巴巴的说,“我上有老下有小。”

    “喔,你是担心打不赢啊?”黄帝恍然,“不怕,不怕,英招不怕啊。我们是正义的部落,我们怎么可能打不赢呢?”

    “可是,”英招说,“我们好象是被蚩尤追了八百里一直逃到这里来的哦。”

    黄帝微笑:“因为那时候我们还不是正义的嘛。”

    英招眨巴着眼睛不理解:“那现在我们就正义啦?”

    “好问题!”黄帝一竖大拇指,“因为有了……她!所以我们就是正义的了。”

    这时候一位鸟头人身,风姿不群的女士从黄帝身后的角落里盈盈登场,一身华丽的黑袍耀人眼目。黄帝的部属多数来自北方的大风沙地区,被沙风吹伤了眼睛,这时候被光芒照射,纷纷落泪。

    黄帝看部属们落泪,心想大家这么感动,士气一定是飙升,蚩尤这次是死定了。于是他干咳一声介绍说:“这位就是……”

    “啊,大家好,我叫九天玄女,我代表玄天上帝来看大家。蚩尤部落是邪恶的,所以我们必须打倒他,打倒邪恶我们必须依靠正义的力量,所以黄帝部落是正义的。正义的力量是必胜的,所以你们不会失败。有人可能要问我为什么正义的力量是必胜的呢?这个就是你们下界的愚民不了解的地方了,既然世界分为正义的和邪恶的,那么双方交战肯定有一方会胜利的。我们可以把一方成为甲,一方称为乙。如果甲方胜利了,那么失败的就是乙方,因为邪恶必然失败,所以乙方是邪恶的。那么甲方只能是正义的,所以胜利的是正义的一方。反之如果乙方胜利了……”在无数瞪得溜圆的眼珠中,看起来腼腆娴雅的九天玄女开始发言。

    “报……”小兵冲了进来,“大王,蚩尤说他等了三个月,我们老是讨论。今天再不开打他就直接来踹营了。”

    “总之……”九天玄女说,“不要害怕,你们是必胜的。”

    “能不能提问?”应龙悄悄举起手。

    “请。”

    “能不能请玄天上帝给一点帮助。”

    “好问题!看!”玄女指向黄帝的桌面。

    “那是……一本书?”

    “错!这不是一般的书,这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兵法,只要有了这部兵法,你们就会士气大涨,战无不胜。这是玄天上帝赐给轩辕部落的。”

    “可是现在时间不多了,我们怎么能读懂它?”

    “不必读懂,只要你们相信它会使你们战无不胜,你们自然就士气大涨了……下一个提问的人?”

    “请问……”

    “应龙,怎么又是你?问吧问吧。”

    “请问……怎么相信它?”

     蚩尤眺望着浩瀚的原野说:“我有一个梦想……”

    “啊?大王,你有什么梦想?”魑魅原本在水边歌唱,练习她妖媚的歌声准备打击黄帝大军的斗志,而现在她提着刻刀和石板窜了过来。

    “做一个古往今来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大坏蛋,”蚩尤吃完了早饭,豪气勃发。

    “那请问原因是什么?大王你这个理想是否曾有心路成长的岁月?”

    “我只是觉得天地间从来都有战争。”

    “是啊,很悲哀啊,”魑魅受了感染。

    “战争从来都有胜败。”

    “对啊对啊。”

    “胜利的一方总是会有巨大的进步。”

    “有道理。”

    “所以如果经常有坏蛋出现来让正义的人们获得胜利,大家就会一直发展下
去。”

    “……大王你铁砂吃多了么?”

    “总之我已经立志要当一个坏蛋了。”

    “那么我们一起当坏蛋吧,”刚才被蚩尤敲打的小兄弟兴高采烈的说。

    “你们都和我一起当坏蛋么?”蚩尤很感动,“那么坏蛋就要奸淫妇女,掳掠财物。趁着黄帝的军队还没有来,我们先去奸淫掳掠吧。”

    “不过大王,附近百里没有人烟,跑那么远去掳掠财物是不是很劳民伤财啊?”

    “这个,”蚩尤桀桀大笑起来,“我早都想好了,我们上个月俘虏的轩辕族妇女我留了一百个没有放回去,你们现在去奸淫妇女好了,也算我们跨上坏蛋道路的第一步。”

    “大王远见!”铜头铁额的八十一兄弟兴冲冲的去了。

    蚩尤在后面满怀希望的看着他们。

    一会儿之后,八十一兄弟跑了回来。

    “解决了么?”蚩尤迫不及待的问。

    “可是大王……到底什么叫奸淫?”

    蚩尤愣住了,他就这样瞪大眼睛沉默了很久,然后他忽然仰起脑袋对着天空大吼:“风伯,雨师,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奸淫啊?”

    风伯从云间探下脑袋:“你是大王都不知道,还来问我们当手下的,哼!”

    蚩尤尴尬的挠挠头:“这个词是苍颖造了形容我的,我没机会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王,大王,轩辕族冲过来了,”前面当探子的魍魉幽灵一样从土里跳了出来。

    “喔?是么是么?”蚩尤兴高采烈起来,“来啊,雨师风伯,刮风下雨,魍魉你去放狗,先衬托一下气势。”

    “可是我们哪有狗啊?”魍魉抗议说。

    “没有?”蚩尤愣了一下,“那狮虎熊罴也凑合着用了。”

    “不能下雨!”雨师也抗议说。

    “为什么?”

    “秋天雨下得已经很多了,再下就把农田淹坏了。”

    “我呸!”蚩尤说,“叫你下你就下,废话这么多,我们就是要来破坏农田破坏城市,破坏一切的。不然跑那么远干什么?”

    雨师风伯在蚩尤的淫威下开始吹风下雨。凶恶狂暴的狮虎熊罴冲出了九黎的阵营。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搞破坏呢?”魑魅悄悄的问。

    “因为我们是坏蛋。”蚩尤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山峰,嚼碎了手心里最后一点铁砂。

    “我们是坏蛋?”雨师有点好奇。

    “我们是坏蛋?”魑魅有点迷惘。

    “走啊,走啊,一起当坏蛋去,”只有那八十一个铜头铁额的兄弟兴高采烈。

     史官们说:

    “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皇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黄帝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

    不过也只是史官们这么说,我们只知道有这样一场战争还有战争的成败。

    曾经的故事,已经被掩埋在涿鹿黄土下不见天日的地方。曾经那些歌声和呻吟再也没有人听见,当史官们操起笔再去回忆那段惨烈的往事时,已经过了上千年。

    该沉睡的已经沉睡,该平息的已经平息,该遗忘的已经遗忘。

    只有涿鹿之野上带着泥土清香的风卷上青天,去到寿张县云端的时候,那埋葬蚩尤的土地会不时腾起冲天的红尘,仿佛一面飘扬的战旗。

    故事已经被时间埋葬,所以我曾想到的这个蚩尤也许真的存在过。完整的或
者部分的存在于历史的真实中。

    到底什么是真实?从前往后看历史的只有先知,从后往前看历史的是历史学家。我总以为他们看到的都非完全的真实。完全的真实也许只存在于事实发生的那个瞬间,过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所以我并不认为我下面说到的这个蚩尤曾经完全真实的存在于历史中,他只是我的蚩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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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edited by 影无翳 on 2005-2-19 at 08:18 PM ]

涿鹿

二.奔跑在涿鹿城
    很多年以后,这个发呆的孩子将被称作蚩尤。

    而现在,未来的蚩尤只是呆呆的坐在细雨中,看融融雨丝中模糊的原野。

    原野,看不到边际。

    萝卜,飞上了天空。

    “哎哟!谁?谁砸我,谁砸的我?”蚩尤在自己住的高台上发呆,做梦也没想到高台下会有萝卜腾空而起。

    “把刑天交出来!”高台下有清丽的女声,“把那个没良心的刑天交出来!”

    小蚩尤胡乱的抹下脑门上的一片萝卜叶子,心跳得象打鼓。悄悄探头往下看去,一群莺莺燕燕围绕着一个流泪的女子站在高台下面,那些美丽的眼睛好象喷着熊熊烈火一样。而高台下守卫的轩辕族卫兵只是靠在门边幸灾乐祸的笑。蚩尤神出手指悄悄的数,二十五个。

    “妈妈,”蚩尤对自己说,“这下子刑天完蛋了。”

    这种事情三天两头的发生,不同的是以往总是有人很轻柔的说:“蚩尤少君,您把刑天叫出来好么?呜呜,我不想活了,刑天没有良心。”

    蚩尤小的时候不懂事,总是很老实的说:“刑天早上和一个很好看的姐姐一起出去了。”这个结果是那个女子无声的哭倒在高台下,任蚩尤怎么劝,她也只是流泪。

    后来蚩尤长大了,也就聪明了一点,他说:“刑天昨天早上被一群姐姐打伤了,我派人送他去疗伤了。”这样那些来找刑天的女子不会哭,只会很焦急的拉着蚩尤的胳膊问:“少君,少君,谁打伤他的?谁敢打伤刑天?他现在好不好?你告诉我他在哪里。”虽然是一样的麻烦,可是至少蚩尤不用看见那些无声的眼泪,他的感觉也就好多了。

    而今天,蚩尤想:“终于群情激愤了。”

    “少君,您让刑天出来见我们!”一个女子对着高台上的蚩尤扬起了手中的水瓢。

    蚩尤想缩头,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打死那个没良心的贼头!”二十四只水瓢扬了起来。

    一个细细的声音夹着哭泣,几乎被那二十四只水瓢的声音淹没了:“你们不要怪刑天,你们不要打他。都是我自己命苦,是我自己想跳河的……”

    蚩尤一溜小跑往高台中的屋子去了,拼命的撞开刑天的房门,大喊了一声:“刑天,你的冤家们来了!”

    出乎蚩尤的预料,刑天没有在睡懒觉,他庞大的身躯缩在屋子的角落,手持那张巨大的“戚”遮住自己大半个面孔,正在偷眼往窗户外看。

    “嘘,嘘。小声点,小声点,什么我的冤家们,我只认识她们中的一个。”刑天脸色紧张的回过头来。

    “哪一个?”

    “就是哭的那一个,”刑天漫不经心的说着,一双眼睛转啊转的似乎在思考。

    “那你想个办法啊,我们神农氏都快名声扫地了!”

    “呸,小孩子懂什么?”刑天不屑的撇了撇嘴,“我们神农氏在涿鹿的名声都是因为我,涿鹿找我哭的女人越多,想打我的男人越多,我们神农氏就越有面子。”

    蚩尤呆呆的看着刑天,脑袋里嗡的一声晕了。

    “你愣着干什么?就说我出去了,说我死了也行,”高台外的声音更响了,刑天急忙催促起蚩尤来。

    “那你给我件什么东西让她们认尸吧!”蚩尤恼火的跳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喂,少君,别跑啊,头发行不行啊?”刑天还在背后喊。

    “刑天出来!我们听见你在里面了,”外面忽然传来潮水一样的娇喝。

     刑天的声音骤然消失,象是被掐住了喉咙。

    小蚩尤托着他哭丧的小脸躲在高台的角落。

    “哎,为什么是刑天?为什么爷爷偏要派刑天来保护我?天啊!”蚩尤为这种遭遇简直要仰天而太息。

    “把刑天——交出来——交——出来,把刑天——交出来——交——出来,”外面的呼声有节奏的起伏着,而且高台周围围的人也越来越多。而刑天的房间里是一片绝对的寂静,连蚩尤自己都快怀疑刑天其实并没有呆在里面了。

    蚩尤又一次偷偷趴在高台边观望,无数只水瓢随着呼声起伏。在那些水瓢间,蚩尤看清楚了那个哭泣的女子,一个很纤巧的女子,柔弱得近乎憔悴。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溢出了她明亮的眼睛,贴着清瘦的脸儿滚落下去,悄悄的落在泥土中。她自己并不曾呼喊一声,却被那些愤怒的女子渐渐挤到了人群后面去,似乎她根本与这件事情无关。

    她只是在喧哗中寂寞的哭泣。

    忽然间,小蚩尤觉得他是如此的感动,几乎就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仅仅为了那无声的眼泪。

    一个绝妙的想法从蚩尤脑海中涌现,他翻身就从高台中央的天井里跳了下去。天井里有一匹烈马,蚩尤翻身上马,喊一声:“开门!”

    烈马长嘶着冲出了高台的大门,马背上是小蚩尤灵巧的身影。女子们被烈马如雷的势头吓得愣在了原地,在这个瞬间蚩尤闪电一样从人群的缝隙间冲了出去。在越过那个流泪的女子身旁的时候,蚩尤悄悄的说:“进去吧,刑天就在里面。”

    蚩尤兴奋的感受着狂风吹在自己的脸上,他已经听见身后的女子们喊了起来:“冲进去啊,刑天就在里面!”

    烈马带着蚩尤越跑越远,蚩尤却忍不住回头的好奇心。当他拧过头来的时候,他才惊讶的发现女子们并没有真的冲进高台去,不光是那些女子,所有人都停止的呼喊和说话。一大群人静静的簇拥在高台下,仰望高台上那个魁梧的身影。

    刑天!

    蚩尤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那个龟缩在高台里的刑天竟然以这样的气势出现在高台上。

    刑天敞开了衣襟,露出他宽阔而健壮的胸膛,任凭风吹起他的络腮胡子和不系的长发。那个高大的的身影凛然如山岳耸驰,直欲凌驾上苍。

    蚩尤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忽然都呆住了,因为他们都相信自己看见了——一代战神!

    就在这个时候,刑天怒吼,狂龙一样的冲天而起,那个身影在空中飞翔,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飞过高台,飞过人群,一直飞过二十丈。

    那是真正的龙翔!蚩尤听见人群中的惊呼,他看见那些女子的眼神,觉得她们几乎就要晕了过去。

    刑天准确的落在了蚩尤的马上。

    “快跑快跑,”刑天说,“少君我们快跑,今天救我的命就看你这匹马了。不然她们追上来就完蛋了……”

    蚩尤没来得及回答之前,所有女子已经扔下了水瓢追了上来。刑天蒲扇一样的大巴掌一掌打在烈马的屁股上,喝道:“跑啊!”

    可惜那匹烈马并没有刑天想象的顽强,它已经被刑天压软了腿,这次哆嗦一下就趴倒在地上。刑天的脸色变的煞白,忙不迭的跳了起来,甩开两条长腿,威风凛凛的奔跑在涿鹿的大街上。

    眼睛里只有刑天的女子们分明没有看见摔在地上的蚩尤,眼看蚩尤就要被踩在裙钗们的脚下。蚩尤忽然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逃跑了,因为他特殊的性格和习惯,他竟然只是理了理头发,微微叹息着说:“何苦呢?”

    英雄总是要改变历史的,刑天就是这样一个英雄。

    他熊虎一样的身躯忽然停下了,一瞬间,那种如山的气势再次升腾而起。刑天静静的垂着头站在大街中央,周围的一切寂静如死!

    女子们震惊的停在了蚩尤面前一丈的地方,刑天给人的感觉就象不可逾越的山峰。而且他神秘莫测,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停下。

    刑天转身,龙行虎步的走回了蚩尤身边,轻轻扶起跌倒在地的少君,掸了掸蚩尤身上的灰尘:“少君,你的腿没有摔伤吧?”

    蚩尤摇了摇头。

    “那就好,”刑天点了点头,猛然回头,围观的人们又退一步。

    “跑啊!”刑天和蚩尤几乎在同一瞬间跳了起来,闪电一样撕破包围冲了出去,只留下一道长长的烟尘连接着他们的脚步。

    街边酒坊的主人搭着凉棚眺望说:“呵,又跑起来了呢。”

    身后是无数的脚步声,跟随着如风的刑天,十四岁的小蚩尤悄悄的叹息。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虽然蚩尤并不喜欢这样的刑天,不过他已经能从一个眼神明白刑天的心意。面对着这么一个可气的刑天,蚩尤却必须承认他是爷爷外最亲近自己的人。而且蚩尤也相信自己是最了解刑天的人。刑天就是
这样一个被人追着逃跑的战神。

    蚩尤目空一切的越过障碍,越过天空。他奔跑,跑起来的时候,蚩尤的心里象是空虚的。他只是还有一点点牵挂,想知道那个默默流泪的女子是不是依然站在他的高台下,垂着那双明亮的眼睛。

    就这样,日复一日,神农氏的少君、炎帝的孙子和刑天一起奔跑在涿鹿城中。不知道要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


[ Last edited by 若儿 on 2005-2-18 at 07:13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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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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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云锦
    “刑天,我真的想不通啊。”

    “叫你不要整天想问题,想问题,问题想得越多脑袋越大,你的头已经不小
了。”

    “那你头那么大是不是也是经常想问题的原因?”

    “……其实我年轻时候还是喜欢思考的。”

    “看来你年轻的时候跟它们还不一样。”

    “它们?什么它们?”刑天瞪大眼睛看着蚩尤,蚩尤一声不啃的望着前面。
街头是早归的牧人赶着一大群猪。

    “好大一群猪!”刑天赞叹了一声又问,“少君你刚才说它们什么?”

    “那些寡妇们为什么都喜欢你呢?”

    “少君你是不是妒忌我?”

    “呸!”蚩尤说,“我只是好奇心大了一点。”

    “喔,那我只是块头大了一点,胳膊了的一点,胸膛宽阔了一点,气势威猛
了一点,说话耐心了一点,”刑天摆了一个姿势站在街当中。

    “将军,能不能让一下啊,您挡住我的猪了,”牧人小心的说。

    “啊,抱歉抱歉,多有得罪。”虽然威猛,刑天确实是一个很好说话的神将。

    “刑天,我们晚上吃什么呢?”

    “就吃烤猪肉如何?少君你最喜欢猪的。”

    “别做梦了。爷爷的使者很久都没有送钱来了,陛下的月供也吃光了。我们
怎么买猪肉呢?”蚩尤说,“还有,我不是喜欢猪,我只是喜欢猪肉。”

    “哦,是没有钱了,不过眼下这一头看起来不错……”

    “啊!”蚩尤一抬头,捂着嘴喊了起来,“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抱着一
头猪的?”

    “喔,我刚才也想起今天晚饭的事情,看它们长得又很壮实……”

    五千多年前的一个早晨,刑天和蚩尤在长途奔跑之后,百无聊赖的走在涿鹿
城外的流水边,刑天的怀里抱着一头肥猪。

    眼前是无尽的草原,涿鹿之野大得与天际相连。

    蚩尤漫无目的的走在涿鹿的原野上,脚下流水潺潺。西水东流,是不是已经
有千万年了呢?

    这条流水曾经看见什么样的人走过这片平静的原野呢?是不是曾有仙子一般
的少女?她是不是会唱动听的歌谣?谁曾被那些歌谣打动?被打动的人又在哪里?
蚩尤悄悄的想。

    每当下雨的时候,安静的时候,蚩尤就喜欢思考一些很傻的问题。比如:
“天上为什么要下雨呢?”

    “大河为什么都是往东流的呢?”

    “人为什么会死呢?”

    这些问题的愚蠢在于,天上从来都是会下雨的,大河也都是往东流的,而从
古到今的人们都死了或者正在老去。于是思考这些问题的被看作傻瓜,就象有些
事实已经在那里了,蚩尤却偏要思考它的原因。

    “比如面前有一只苹果,我不会去思考为什么哪里有一只苹果,我会把它给
吃掉。”刑天被蚩尤逼急了就会跳着脚说,然后落荒而逃,有一次逃跑前还狠狠
揍了蚩尤的屁股。

    蚩尤那时候还小,所以他也不是很愤怒。他只是觉得自己被打了屁股还没有
得到答案,非常的吃亏。

    “刑天,到底人为什么要死呢?”蚩尤思考起来就不长记性,又想起来问身
边的刑天。

    刑天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是远处烤猪肉的香味。一线炊烟直升天际,蚩尤
似乎看见了刑天盯着滋滋冒油的猪肉那一脸兴奋的神情。

    “我要是再想去问那个混蛋,我就一头撞死在涿鹿城墙上,”十四岁的蚩尤
仰望苍天的想。

    于是小蚩尤又开始抱怨他的爷爷把刑天也送到涿鹿来,如果是一个聪明敏锐
的将军该多好啊。这样蚩尤可以和他一起讨论那些奇怪的问题,没准那个将军也
喜欢象蚩尤一样眺望发呆,然后给吃让蚩尤眼界大开的回答。

    蚩尤做梦都想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他现在甚至设想刑天会不会也能这样眺
望着远处思考。结果这个设想被一个可怕的念头打断了,那就是刑天怀里抱着一
头大肥猪。

    蚩尤想人生的际遇真是莫测啊。

    那是一个又一个的偶然,比如蚩尤遇到了刑天,所以他只能时常被追逐着在
涿鹿大街上逃跑。而如果当时爷爷指派另一个将军来保护他,也许蚩尤现在正在
精妙的讨论着。一切都是爷爷的一念之间,结果却使得小蚩尤处在完全不同的环
境中。

    这个想法让他深感未来的变幻莫测,于是蚩尤捧着脸儿坐下来。

    “未来的许多重要的事情也许就取决于我现在继续坐着还是站起来离去吧?”
蚩尤悄悄的想。

    于是他开始感觉自己会在这里遇见什么改变自己一生的事情。虽然他刚刚逃
过了追逐刑天的女子,这一天看起来与在涿鹿的任何一天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人
生的改变也许就在平淡的一眨眼间?

    蹄声西来。

    “喂,坐着的呆子,哪条路才往涿鹿城去呢?”云锦骑在一匹小矮马上,穿
一件漫如云雾的白衣,似乎真的坐在天上云端。

    蚩尤很不乐意这个小女孩打断了自己的发呆,何况他正幻想着那件可以改变
他未来的东西随时到来。虽然小蚩尤并不知道那件东西是圆是方,不过云锦看起
来不象,虽然她很美丽,有一头如洛水绵波的长发,一双古镜深潭一样的眼睛。

    十年之后,那双眼睛默默的回望,它的主人渐渐的远去。

    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划破了时间和空间,能够绵亘到永远。我们的蚩尤会惊
觉自己离她的心从来都那么远。我设想如果蚩尤曾经试图去看清楚云锦的眼睛,
或者后来的一切都将完全不同,可惜人并非总有机会对过去说——“如果”。

    蚩尤没有,我们也没有。

    让我们回到彼时彼刻,云锦在涿鹿之野上看呆子,蚩尤在为云锦看呆子的眼
神生气。

    云锦眼睛里的呆子懒洋洋的坐在石头上说:“你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好啊,呆子,你想知道什么?”

    “天上为什么会下雨,大河为什么往东流,人为什么会死?”蚩尤一心都是
捉弄的快乐,娇小的云锦似乎不能象刑天那样把他揍一顿。

    云锦沉默了。可是出乎蚩尤的预料,云锦没有很快醒悟过来跳着脚说:“啊!
傻子!”

    一种奇特的光彩在云锦古镜般眼睛里闪烁。她转头看蚩尤,垂头看草地,仰
头看天空,然后喃喃的说:“原来有人也会想这些啊……”

    十二岁的云锦,这一声叹息好象已经等待了千年。

    雨停了,云在天边舒卷。

    “天上下雨,因为他会哭。大河东流,因为它要找到太阳的家。人会死……”
云锦幽幽的说,对着高旷的蓝天,“可是人又为什么活着呢?”

    蚩尤曾经以为自己其实是很聪明的,因为太聪明了,所以才会思考这些神秘
莫测的问题,也因此被误认为很傻。不过看来他错了,因为十二岁的小女孩好象
也想过,而且还能回答出两个来。

    小心眼让蚩尤歪歪嘴说:“那你自己找路吧,答得不对。”

    “那你说是为什么?”云锦满心期待的看着他。

    “天上下雨,是因为老是晴天很无聊,大河东流,是因为西方的少昊陛下喜
欢住在上游,人要死,那最简单了,大家都不死,我就要每天给我爷爷的爷爷的
爷爷的爷爷请安了,想起来就吓人……”

    面对小女孩不善的脸色,蚩尤悄悄整理鞋子。他的计划是唰的一声跳起来,
然后擦过小女孩那匹矮马的旁边吓她一跳,在她来不及兜转小马来追的时候就跳
进河里游到另一侧。不过他的小计划被证明是太复杂了。他还没有开始跑,就已
经浸在水里了。

    云锦的小手高高举起一颗晶亮的珠子,然后她唱歌一般的说:“水啊!”

    平时温顺的流水在瞬间高涨翻腾,蚩尤呆呆的看着水迅速的漫过他的膝盖,
下一个瞬间,水就到了脖子。本来他还探长了脖子想看看云锦自己怎么解决这个
麻烦的,可是现在只好赶紧划动双臂想往水面上浮去。水势确实太快了,仅仅在
一弹指的功夫后,蚩尤就已经站在了二十丈深的水底。

    恐惧从心底涌起来,又呛了一口水,蚩尤失去了力量。他隐约感觉到胸口很
闷,然后身体轻得象一根细羽,再后来就没有身体的感觉了。

    蚩尤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什么正在推他的胸口。

    恢复了意识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坐起来,同时不由自主的吐出了胃里水。
随着砰的一声,蚩尤和云锦同时惨叫,然后各自捂着脑门蹲在了地上。

    蚩尤的脑门好容易缓过劲来,心惊胆战的发现那口水已经很完美的吐在了云
锦的小脸上。而云锦正以一种很古怪的表情看他,那是很多种表情混合在一起的,
其中有一种是笑容,云锦笑得很天真。

    云锦后来悄悄对蚩尤说,那时候满脸水淋淋的,正好把她的眼泪遮住了。

    “喂,你原来不会游泳啊?我都吓死了。”云锦使劲按压蚩尤的胸口,想让
他把胃里的水都吐出来。

    蚩尤无力的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表示抱怨:“那也要看水有多大啊。”

    “其实也不算很大嘛……”

    “是啊,”蚩尤说,“二十丈深……”

    “至少比北海和天池都浅多喽。”

    “北海和天池有多深?”

    “天上为什么会下雨?”云锦比了一个鬼脸。

    其实蚩尤很希望这样被云锦柔柔的按着胸口,最好一直继续到刑天烤好了猪
肉为止。不过一想到刑天他立即就出现了,而且义无返顾的取代了云锦的位置。

    刑天沾满油腻的大手把自己的少君压得象一只皮水袋,一边还和云锦聊着天
:“原来是少昊陛下的公主,没有人护送您来到涿鹿么?”

    “早晨遇见猛虎,被冲散了,”云锦有些犹豫的问道,“刑天将军,蚩尤少
君好了么?”

    刑天低头看了看蚩尤苍白的脸色,说:“不知道,也许吐完了吧,再压一会
吧。”

    “喔,”云锦低声说。

    “好了,”蚩尤皱着眉头说,“再压我的早饭也被你压出来了。”

    “没关系,还有时间,我们还是再压一会吧。”

    “什么有时间?”蚩尤不解的看着刑天。

    “猪肉现在还很烫……”

    云合云散,天上的流云随着秋风变幻。

    云锦仰望着云天,清澈的眸子似乎能看穿天幕一直看见星辰。而刑天正在卖
力的压着蚩尤的胸口,蚩尤正喘着粗气翻白眼。

    云锦喃喃的说:“人为什么要死呢?”

    忽然间,蚩尤忘记了呼吸,刑天忘记了动作。

    蚩尤觉得全身被冰冷的针刺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能如此深的困扰云
锦。而当云锦重复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个问题在她声声低语中竟变得震耳欲聋。
他觉得自己从未把这个问题想得如此之深,蚩尤脸色苍白。

    刑天的脸色一样苍白,他忽然跳了起来说:“啊,啊,啊,我要去吃猪肉了。”
然后他撒开长腿落荒而逃,高大的背影在视野中渐渐的小了,随着地势的起伏,
看起来象一只跳跃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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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蚩尤和他的朋友们
    “很多年之前,我在牧野上发呆。

    仰望天空,有流星划过。天空被切割的瞬间,天空背后的光芒洒落神州。象
一颗火花,点燃了漫天的星辰,照亮了我的眼睛。

    那个瞬间美丽直到永恒,却短得来不及许愿。

    很多年后我纵马扬鞭,在一个寂静的深夜跑遍了整个涿鹿之野,却再也找不
到任何一颗。“

    蚩尤从来没有期待过云锦的出现。

    遇见云锦的时候,蚩尤在等待幻想中的可以改变未来的东西。蚩尤却不曾知
道,云锦不会改变未来,云锦只是把一个未来勾勒给他。

    十二年之后,蚩尤再次站在这条流水边,铁甲铜额,身后是九黎的十万雄兵。
他站在茫茫晨雾中顾盼,手中只有古老的战斧。

    五千年前,广阔的涿鹿之野上曾经有这样一幅温馨的图画:一缕炊烟缓缓的
飘上天空,炊烟下是明灭的火堆,炊烟上架着半片烤得焦黄的猪肉。魁梧的大汉
非常豪放的拿板斧把猪肉劈碎,仙子一样的小女孩平静的跪坐在旁边上看着,白
裙象一朵盛开的花,而一个清秀的少年正馋涎欲滴的盯着猪肉,蹲在火堆边傻笑
着搓动双手。

    “少君,你能不能吃得礼貌一点?你看你嘴张得比水缸还大,不要把小公主
吓到了。”

    “呸!别想让我相信你,你嘴张得不大?我吃得慢,你就都吃光了。”

    “别瞎说了,在姑娘面前,我哪能吃得那么粗鲁?”

    “哼!我连你最里面那颗大牙都看得一清二楚,还敢说你吃得不粗鲁。”

    “我刚才只是要打个喷嚏,所以嘴才张大的。”

    “那我也想打几个喷嚏,再给我一条猪腿……”

    “恩?刑天,你有没有听见远处好象有什么声音?”啃着猪肉的蚩尤忽然停
了下来。

    “喔,”刑天也把手里的猪肉放下,“少君你能不能把腰上的绳子借给我用
一下?”

    蚩尤不解的解下腰带递给刑天,刑天说:“多谢。”然后开始一声不响的把
剩下的半片猪肉捆在自己背后,又在原地跳了跳,很满意的说:“这样就不会掉
了吧?”

    “什么不会掉?”蚩尤很迷惑,“你把猪肉捆起来干什么,我还没有吃饱。”

    “跑啊,”刑天说,“这样猪肉不会在路上颠掉,我们还有晚饭呢。”

    “为什么要跑?”

    “因为我也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了。”

    “你也听见了?”

    “是啊,”刑天扣好了鞋子,“他们在喊,抓偷猪贼啊!”

    狂风一样的战神席卷过大片的田野,只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视野里的小点。
几乎就在同时,成片的烟尘腾起在原野的另一侧,隐约是大群手持农具和牧鞭的
人们。

    云锦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碎猪肉也落在了地上,却看见蚩尤正静静的凝视
着渐渐逼近的人群,脸色竟是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少……少君,猪肉是你们偷来的么?”

    “是啊,”蚩尤说,“不过吃起来和自己买的没什么区别啊。”

    “我不是怪你们,我只是说我们现在是不是想着逃跑呢?”

    “我们肯定跑不掉的,我跑得没有刑天快。”

    “那……怎么办?”云锦的脸儿煞白。

    “其实偷猪肉总是有可能被打的,跑不掉,还不如休息一下。反正你是女孩
子,又是少昊族的公主,他们肯定不会打你的,”蚩尤叹了口气坐在地上。

    “可是他们敢打你么?你不是神农氏的少君么?”

    “喔,我只是一个质子啊。”

    “是么?”云锦轻声说。

    九年之前,大夸父王叛乱。

    叛乱被平息之后,四方诸侯就都要留质子在帝都琢鹿。神农氏只有一个血统
纯正的王孙,那就是蚩尤。

    蚩尤小的时候很孤单,因为他没有兄弟。炎帝曾经是有很多儿子孙子的,不
过蚩尤听说其他儿孙都幸运的升天成神,和玄天上帝在一起了。

    涿鹿不是蚩尤的家,蚩尤住在遥远的九黎。九黎的郊外就有一块很大很大的
石碑,石碑上都是蚩尤爷爷亲手刻的名字。一些下雨的晚上,蚩尤看见爷爷摸着
那些名字流泪。蚩尤曾经想爷爷是很偏心的,那些儿孙都成神了,只有他不能上
天。可爷爷还是想着他们哭。而可怜的自己本来已经吃了亏,爷爷也不来照顾他
的心情。

    不过炎帝抱着蚩尤哭的时候也不少,比如蚩尤想到一些奇怪的问题去问爷爷
的时候,爷爷会说蚩尤好傻好傻,说着笑着,爷爷抚摩着蚩尤的头,然后开始流
泪。

    来琢鹿前炎帝又哭了,在一盏微弱的油灯下,爷爷悄悄搂着哭。蚩尤不明白
为什么在白天爷爷还高兴的见轩辕陛下的使者,说很荣幸能把最后一个孙子作为
质子交给陛下养育,到了没有别人的时候就开始哭。他想老人都是善变的,和孩
子一样。

    蚩尤见过爷爷年轻时用的巨斧,大得象一张磨盘。蚩尤在心目中设想爷爷高
举这柄巨斧战斗的情景,然后无数的血泉呼啦啦的冲上天空,爷爷豪迈在在原野
上拍着满是胸毛的胸脯,嘲笑那些战败而死的对手。

    这样的设想一般只有一个结果,就是那家伙肯定不是爷爷而是一头狗熊。

    六岁的时候,蚩尤骑在一匹马上,和使者一起离开了九黎。马后的烟尘中,
炎帝还在挥舞他的手,那双枯瘦的手在不久以前还紧紧抓着蚩尤,爷爷似乎害怕
一放开手,蚩尤就会消失不见。蚩尤抹着小脸最后回望爷爷,心想爷爷一定又是
悄悄的哭了,在他堆满微笑的时候。

    “爷爷老了,”蚩尤很忧伤的想。

    然后蚩尤就在涿鹿城经历了长达八年的奔跑。

    无所依靠,也无所寄托,这就是质子们无聊的生活。

    “喂!小子,看见一个身高一丈,腰大十围,脸上带一条刀疤,看起来很粗
野的男人了么?”农夫们的叫喊打断了蚩尤的回忆。

    “我……”蚩尤本来是等待一顿拳头的。

    “偷猪贼,就是偷猪贼,看见偷猪的小贼了么?”

    “看……看见了,”蚩尤迟疑的看着火堆和地下散落的碎猪肉,不明所以。

    “他往哪里去了?”

    “啊,北边……”蚩尤手指南方说。

    “追!”农夫们又扬起了农具准备往蚩尤手指的方向追赶。

    “大……大叔……”蚩尤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该说,可是他实在压制不住自己
的好奇心,“我们在这里烤猪肉,你怎么不怀疑我们呢?”

    “恩?呆子,”农夫很诧异的摇头,“开玩笑的吧?不是很好笑啊。偷猪贼
是城里最喜欢勾引寡妇的刑天,刑天,你知道么?很粗野很有名很卑劣的,你这
个样子,再长十年也长不成刑天啊。”

    然后追捕的人群一阵风的掠过蚩尤的身边,去追逐很粗野很卑劣的刑天。

    云锦呆呆的看着蚩尤。他拿起一片烤猪肉塞进嘴里,使劲嚼了几下,嘟嘟哝
哝的说:“这算什么嘛,我是神农氏的少君哦,我应该比刑天更有名的。”

    傍晚的时候,蚩尤和云锦一起坐在小马上,趁着落日回家。

    夕阳温和而黯淡的光华在原野上拉出他们长长的影子,云锦默默的坐在蚩尤
前面看落日,蚩尤扯着马缰把她拢在胸前。

    蚩尤、云锦和小马的剪影在残霞中一点一点的融入周围的黑暗。影子越走越
长,太阳沉落地平线的瞬间,蚩尤看见他们的影子一起拉长到了天边。

    云锦说:“就这样落山啦。”

    蚩尤回头,身后已经没有太阳。

    他们终于走到了城门前,蚩尤忽然叹息了一声。

    城门口立着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他垂头站在那里,脚下画着一个圈子,脖
子上结着一圈草绳,草绳拖着一片破麻布,上面写着——“偷猪贼”。周围的人
们低声嘲笑着,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那个受罚的小贼。

    “块头还挺大的,真可笑啊。”

    “据说是神农氏的将军呢。”

    “将军?连猪都偷。”

    “昨天还看见他在城里勾搭寡妇,看现在这个狗熊样子。”

    “神农氏的人怎么那么贱啊……”

    ……

    刑天终于还是被捉住了。

    蚩尤从马上跳下来,拍了拍小马的屁股说:“你知道怎么去找你们少昊族的
人么?”

    “父亲说我只要找到丞相风后就可以了。”

    “那你去城里面问卫兵就知道了,我走了。”

    “你去哪里?”

    “猪肉是我和刑天一起偷的,”蚩尤小声说着,走到刑天身边和他站在一起。

    云锦瞪大眼睛看着神农氏这一队少君和将军,任凭小马载着她缓缓走进了城
去。走过蚩尤身边的时候,云锦古镜般的眼睛有一丝朦胧,说:“那再见了。”

    蚩尤说:“再见啊。”

    云锦终于消失在城门里了。

    人们围成一个圈子看着并排站立的一大一小,议论声依然不绝欲耳。周围冷
淡的目光下,蚩尤垂下了头,说:“今天晚上怕是很冷的,也不知道风后会不会
把我们放了。”

    刑天低着头,没有回答。

    蚩尤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以前说我们神农氏很丢脸是瞎说的,反正大家
都知道我是一个质子,质子本来就很丢脸嘛。”

    刑天还是没有回答。

    蚩尤说:“刑天你在我们神农部也是很有名的英雄啊,要不是陪我来涿鹿,
也就不用偷猪肉,也不会被抓了。”

    刑天依旧沉默。

    蚩尤说:“刑天你不要这样了,反正我会陪着你站在这里的。”

    刑天说:“呼……呼……呼……”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刑天腰插着他的干,手提着宽大的“戚”,一边和街
上来往的姑娘们比眼色,一边跟着蚩尤去上学。

    自从召来了八方质子,轩辕黄帝也召来了不少的麻烦。

    质子们整天无聊,却都是些勤奋的人,不会象蚩尤这样和卫士四处奔跑。他
们很认真的学习写字,自从苍颖发明了字,质子们是最认真的学生了。他们学会
了写字,就开始写歌,各种各样的歌,反正是称颂轩辕陛下的,体裁不拘。苍颖
本来很自豪发明了文字,可是他很快就发现在质子们繁花似锦的文笔下,他造的
几千个字不够用了。所以他每天不停的跑向各个质子的居所,和他们讨论如何进
一步发展他创造的文字。

    黄帝开始对读这些诗歌还有些兴趣,可是渐渐的他发现诗歌中总是夹了一大
堆他看不懂的字。后来才知道是质子们特别要求苍颖造出来用于赞美陛下的。

    唯一使质子们写的颂歌能整齐划一,大家都读得懂,黄帝干脆在涿鹿城里兴
教化,开学舍。一方面教导喜欢写诗歌的质子,一方面约束喜欢捣乱的质子,比
如蚩尤。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就是黄帝派苍颖为老师,这样省得他整天呆
在自己身边记录起居。

    苍颖造文字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记录黄帝的伟大,造字成功后他便整天跟着
黄帝四处奔走。于是黄帝变得格外小心,到最后他去茅房的时候都要左顾右盼良
久,省得苍颖正蹲在他的旁边,手持竹简和刻刀。

    唯其认真,苍颖才造出了文字……不过他似乎太认真了。

    学舍铺着一张张整齐的竹席,每天早晨苍颖赶着一辆马车轰隆隆的穿过涿鹿
的大街小巷,车上载着满满一车竹简。而后苍颖在门口喊一声号子,质子们的卫
士就鱼贯而出,开始往下卸货。

    所有质子的卫士都不喜欢这个工作,所以总是偷懒搬得很慢。质子们也很高
兴他们搬得慢。

    唯一的例外是刑天,刑天这时候会兴高采烈的脱掉上身的衣服,露出他满身
结实的肌肉,夸张的把衣服系在腰间,摇摆着拎起两大捆竹简,以一种极具雕塑
感的造型停顿一下,而后抬头仰望天空,任他自己刚刚洒在头发上的水珠划落。

    在这爆发前的宁静中,旁边观看的姑娘们往往都摒住了呼吸。然后刑天从喉
咙中发出一声粗犷沉雄的呼喊,直如太古龙吟一样。随着这一声呼喊,他健硕的
身躯猛的直起,将两大捆小山一样的竹简抗上肩头,以一种龙虎之姿的步伐走进
学舍,只将一个凝重的背影留给看热闹的女子们。

    屋外是掌声、尖叫、和各式各样的水果,蚩尤百无聊赖的坐在学舍里,看见
刑天脸上几乎笑成了一朵花。

    所谓神将,其实要刑天把小山举起来也是轻而易举,不过刑天每次就拎两捆,
放下之后还要发出一声浩然长叹,然后再默默的走出去拎剩下的竹简。

    随之而来的当然是又一次的掌声、尖叫和水果。

    “蚩尤少君,下次让你的刑天将军再搬慢一点吧,”太昊部的质子雨师说,
“这样我们就可以拖到中午再读书了。”

    “什么刑天?”蚩尤说,“我不认识他。”

    “听说你和刑天昨天偷猪肉被罚了?”颛顼部的质子风伯兴致勃勃的问。

    “是……是啊。”蚩尤觉得很丢脸。

    “唉,真好,好歹可以吃一次猪肉,”风伯羡慕的说,“我也吃素好多天了,
太昊的使者接连几个月都没来了,也没人送钱。”

    “我也是我也是,”雨师懊丧的说,“我们颛顼部也好久没有使者来了,大
王的月供又只有一点,我那些卫士还吃得特别多。”

    “呸!”蚩尤说,“你的卫士们再能吃又怎么比得上刑天那个饭桶,他一顿
能吃五十斤猪肉。”

    “唉,”风伯说,“可不能这么说,他是神将嘛。”

    “就是就是,”雨师和风伯象兄弟一样,“他虽然能吃,可是也能偷啊。”

    “这也算优点啊?”蚩尤呐呐的说。

    “多劳多得啊,”雨师和风伯异口同声。

    “唉,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天天有点烦。人越长越大,家越来越远,月供
越吃越少,而且越来越没有钱,”风伯懒洋洋的靠在雨师背上念叨,他的诗歌本
事在质子们中是最好的。

    “别念了,越念越烦,听说又有新的质子要来涿鹿了,”雨师说。

    “不知道能不能拉他请吃一顿烤鱼?”风伯忽然来了精神。

    “不要整天就是吃吃吃,好歹我们也是四方诸侯的血脉,虽然现在当质子混
得很不如意,”雨师坚决的说,“不能丢了威名。”

    “威名要能当饭吃的话,我希望它是一张大饼,”风伯哼哼的说,“唉,什
么时候才十六岁啊,十六岁就能去玄天大庙祭见玄天上帝了。”

    “就算你祭祀见玄天上帝学会龙腾风引之术,我们也还是得呆在涿鹿城当质
子啊,”雨师说。风伯生来就有风魂,雨师生来就有雨魂,只要十六岁成年就能
祭见玄天上帝,各得风雨之神的本位。

    “那可不一样,我的龙腾风引之术可以招引大风,这样农夫要风干羊肉的时
候我就可以赚一点钱了,”风伯说,“一次收两百个贝钱不算太黑心吧?”

    雨师忽然兴奋起来:“对啊对啊,我的云行雨漠之术也可以赚一点钱吧?呜,
真希望干旱啊。”

    “对了,蚩尤,你是炎帝的孙子,你生来是什么魂啊?”

    “我生来……”蚩尤吞吞吐吐的说,“好象……那个……恩,嘿,哈,有点
特别……”

    “是有点特别,”古镜一样的眼睛出现在学舍窗口,而话音正如古镜扣弹的
清音。

    “风伯!别看了,看看你干了什么!”雨师说。

    “我怎么啦?”

    “你把口水流到我衣服上了。”

    “喔,那你随便拿我的衣服擦一擦吧,”风伯目不转睛的说。

    “雨……雨师……”蚩尤吞吞吐吐的。

    “怎么啦?”

    “你现在拿的是我的衣服……”

    “是么?啊,一时走神,”雨师看着窗外说。

    “雨……雨师……”

    “蚩尤你真烦,又怎么了?我还是在用你的衣服么?”

    “不……不是……”蚩尤说,“你拿的是风伯的衣服,可你为什么使劲的擦
我的胸口……”

    早晨的学舍里。

    苍颖兴高采烈的说:“自黄帝以诞,生而神明,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
敦敏,成而聪明。黄帝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

    四大诸侯的质子们端坐前排。

    蚩尤在发呆,风伯、雨师在看云锦,而云锦在竹简上刻字。他们四个人身后
分别端坐着四个卫士,如同四座大山挡住了后排的质子们。于是后排的质子们无
一例外的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过了一会儿,雨师诡秘的笑着递过来一枚竹简,风伯探长了脖子过来看。蚩
尤接过来,上面是云锦刻的那个问题:“人为什么要死呢?”

    蚩尤悄悄探出头去看云锦,云锦捧着脸儿看窗外,默默的摇头。

    身后的刑天正和窗外看热闹的女子们眉来眼去,旁边的雨师风伯正以完全相
同的姿势扭过头去看云锦,而后排的质子们流着口水大打瞌睡,苍颖吐沫飞溅的
说:“轩辕乃振德修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

    他第一次感觉周围着活生生的一切多么真实。

    “呜,”我们的小蚩尤呆呆的抬起头,“为什么要死?又为了什么而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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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魑魅魍魉
    月盈。

    一滴清澈的泪水悄悄打在树叶上。

    “魍魉,你怎么哭了?”黛色的长发从树梢上垂下,纤纤巧巧的身子倒悬在
树干上。月光洒过树间,在她晶莹剔透的肌肤上流淌。

    “呜呜,他死了呢,”圆脸蛋的孩子坐在树干上,一双圆圆的小手抹着脸儿。

    “谁死了?”少女象一片羽毛一样翻身坠落,精致赤裸的足尖点在一丛树叶
上。

    “那个被扔在树林里的小男孩,我看了他两天,还是没有人来拾他。他死了
……”魍魉仰起满是稚气的小脸看着少女,“魑魅,为什么没有人来拾他呢?”

    “呸!”魑魅差点给气得栽下树去,一拳打在魍魉的脑袋上,“你还真多愁
善感啊,你不要睡糊涂了,你是个妖精,妖精啊!你又不是人,你管那个小孩死
不死呢?昨天山上死了一只野老鼠,怎么没见你也哭一场啊?”

    “啊?真的么?它是不是死得很可怜?”魍魉说,“我没哭,因为我不知道
啊。”

    “真的真的,你现在开始哭吧。”

    “刚才眼泪哭完了,等我去喝一点水再哭……”

    “唉,算了,师父,你误了这个妖精的一生,”魑魅痛心疾首的捂着清丽的
脸蛋,“算了,我还是追随您老人家的脚步,让这个好哭的师兄自己哭着永生吧!”

    然后魑魅的身躯在空中折叠,无声无息的飘离了树叶,象一枚坠落的松果那
样一头栽下了百丈老松。

    眼看着少女就要落进土里,似乎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孩子一样的魍魉在
树梢上探了个头说:“魑魅,小心,快到地面了,这次不要又摔过了。”

    “哼!要你提醒,”魑魅在空中折腰。

    一折、再折、三折,似乎树下有一阵忽如其来的狂风,魑魅轻盈的身体象树
叶一样被卷上了月空。魑魅无声的落在古松的最高处,一轮昏黄的圆月将她的身
影笼罩在其中。

    “魑魅,为什么想永生呢?”很多年以前,那个干瘦的老妖也是坐在一轮圆
月下的古松上。

    “这样可以永远不老,永远漂亮,永远……”那时候魑魅还是一个三百年道
行的小妖,第一次见到这个道行高深的千年老妖,有些不知所措。

    “永远什么?”老妖难看的笑着,“永远不老,永远漂亮,又是为了永远什
么?”

    “永远不被别人忘记。”

    “魍魉,你已经修习永生之术多少年了?”老妖问远处树枝上坐着的孩子。

    孩子呆呆的看着天空里的雁字:“七百年了。”

    “什么是永远?”

    “不知道。”

    “七百年前你为什么要跟我修习永生之术呢?”

    “我……我忘记了。”

    “回去吧,孩子,总有一天生命长得连你自己都遗忘了过去。何尝有什么永
远?”老妖微微的笑着,“我能教会你活很久,我却不能教给你永远。其实本没
有永远,连我都不是永远的,我又怎么能教给你呢?”

    “那就教给我活很久的法术吧!”

    “为什么呢?”

    “至少,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想什么是永远……”

    “不错,”老妖轻轻的抚摩着魑魅的头,“这是个很好的理由。我教你,因
为你曾经想到一个我曾经想过的问题。”

    “什么问题?”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孩子,其实你所寻找的并不是永远,从来都不是……”

    那是魑魅的一生中唯一一次见到她的师父,那个似乎从太古洪荒中走出的老
妖。

    就在月圆之夜,老妖贴在她耳边告诉了她长生的法术,然后微笑着灰飞烟灭。

    就是这样的荒诞,在魑魅得到“永生”的时候,教她的人死了。

    魍魉就在她下面的树梢上坐着,念念叨叨的给一只傻愣愣的猴子说:“真是
可怜,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把那个孩子拾走呢?他那么可爱,就这么死了,还没有
机会长大呢。”

    听了很久,或许是猴子也受不了了,回头窜上了另一棵树。魍魉在它身后挥
着手说:“赶快回家吧,你以后有了小猴子不要把它扔了哦。”

    魑魅真是要疯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师兄修习永生之术的时候太小了,所以他一直看起来就象一
个小孩。看起来象小孩就算了,他的智慧和一般的千年老妖也并没有区别。可是
他对于事物的同情心就象一个充满天真幻想的儿童,在树林里死了区区一个弃儿
就让他如此悲伤,真是丢尽了师父的面子——虽然魑魅也不知道那个老妖的名号
和面子。

    “唉,生死这么短暂啊,”魍魉叹息一声,准备去睡觉了。

    一个永生不死的妖精会叹息生命短暂,恐怕也只有魑魅能相信他是真心的。
唯是这种真实的善良让魑魅天天头大如斗。

    忽然间,魑魅决定了。她要带魍魉去一个繁华的地方,让他看看树林外面的
样子,而不是在这个纯真的树林里傻呆呆的善良下去。

    她眺望着涿鹿之野尽头那个星火闪烁的城市,点了点头。

    深夜的涿鹿城是寂静的,除了为数不多的酒坊。自从杜康造酒,涿鹿城夜夜
都有醉醺醺的人睡在大街上。

    “哇,这是什么?”魑魅被绊了一下,“好象是个人。”

    “不会又有人死了吧?”魍魉的眼睛开始湿润了,“想不到在城市里也这么
多死人,我们还是回树林吧。”

    魑魅“铛”的一声敲在魍魉的脑门上:“叫什么叫!死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就是要带你出来看看,其实外面四处都是死人,没什么奇怪的,看你还整天哭。”

    魍魉惶恐的说:“是这样么?”

    “当然啊,人的寿命那么短暂,一下子就死了。死了就死了,和一块石头一
样,你看一块石头也哭的话,我就把你带到西边的大戈壁去,哭死你!”魑魅为
了表现一下力度,一脚踩在那个人的脑袋上,以表示他确实和石头一样。

    “哇!”一声惨叫漂浮在月夜下的涿鹿城中,“死人摸我的腿了!”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路过,就会看见一个圆脸蛋的孩子抱着身材修长的少女慌
慌张张的跑在涿鹿的大街上。

    “幻觉!”刑天昏头昏脑的坐起来,“一定是幻觉!恩,头发里怎么那么多
土?”

    酒坊里,雨师把最后一块铜锭抛着玩。

    “雨师,不是只剩一块了么?怎么看起来你手里有一大串?”风伯醉眼模糊
的说。

    “现在看看还有几块,”蚩尤一把将铜锭抓了过来,静止不动的递到风伯眼
前。

    “三……不,五块……怎么越看越多?”

    蚩尤把铜锭还给雨师:“好了,他已经喝醉了。”

    “还好,他上次说有十五块的,”云锦在一边说。

    “唉,怎么办,钱又用完了,看来很久都不会再有使者来了,”雨师愁眉苦
脸的。

    “什么?不是还有五块么?”风伯问,然后又在席子上睡着了。

    “每次使者送钱来就要还债,还完了就没有钱,”雨师没精打采的说,“能
回家就好了。”

    “回家……”蚩尤说。

    “凤兮凤兮归故乡,归故乡兮路漫长。

    路漫长兮九万里,十年返兮家茫茫。“

    云锦静静的吹起古老的凤箫,箫声如诉,双眸似水。一声凤鸣在喧闹声中穿
空飞去,雨师默默的看着窗外,风伯忽然睁开眼睛盯着屋顶。

    “凤鸣……能飞到九黎么?”蚩尤想。

    “呸!”雨师跳起来说,“不如去赌吧,也许还能赢几个铜锭,又能用几天
了。”

    “赢几个赢几个,”风伯说,“我们把那五个拿去下注。”

    “五个鬼!”雨师一把将风伯按倒在席子上,“继续睡你的觉吧。”

    云锦轻轻放下凤箫说:“我在这里等你们。”

    “好!去赢他几个!”酒劲一冲,未来的狂魔平添了几分霸气,“不过你们
谁知道怎么赌么?”

    “不知道……”雨师耸拉了脑袋。

    “不要看我啊,”云锦说。

    一片沉默,发财的计划在踏出第一步前落空了。

    “我知道,我刚才看到了,”一个细细的声音说,“我们一起去赌,你们出
钱,赢了各得一半。”

    “谁?谁?”雨师瞪大了眼睛四处看。

    “这里,这里,”一个圆脸蛋的孩子在小桌下高高的举起手。

    “蚩尤少君,你真的相信这个小家伙能赢么?”雨师犹豫着问,心里有点心
痛他的最后一块铜锭。

    “如果他赌得快一点的话。”

    “不懂。”

    “就是说我酒还没完全醒之前……”

    涿鹿城的汉子们并没有注意这几个衣着特别的少君,倒是惊讶的看着桌子下
面不断伸出的一只小手。

    “三,”小手说。

    “三……胜了,赔五锭。”

    “双,”小手又说。

    “六……又胜了,赔六锭。”

    “十二。”

    “十二……还是胜,赔六十锭。”

    “七。”

    “啊!是六!你输了你输了!”摇瓦罐的汉子发现这次摇过以后罐子里居然
只剩下六枚贝壳,不禁欣喜得要跳上屋顶去。

    “找找,里面还有一枚。”

    叮当一声响。“真的还有一枚……”

    “……没有铜锭了,赌裤子可不可以?”

    “好啊,”小手又从桌子下面伸了出来,“先脱下来我看看你的裤子好不好
……”

    “裤子也输掉了,这次回家死定了,算了,我去跳河吧。”

    “现在秋天河水很浅,淹不死的……”小手从桌子下面探出来摇了摇。

    “那撞山行不行啊?”

    “往西走两天才有山哦。”

    “难道死也死不成?”汉子气急败坏的跳了起来,“我回家被我老婆打死总
可以了吧?”

    “呜……那倒是可以的……”圆脸的孩子忽然从桌子下窜了出来,“那你不
要回家被老婆打死,我把裤子还给你好了。”

    灯火下,孩子的头发竟然是碧绿的!

    魑魅循着魍魉的妖气追了半个晚上,终于在酒坊外面嗅到了强烈的妖气。

    “终于让我抓住了,”魑魅咬牙切齿的说,“还说要去找水给我喝!”

    “魍魉!你出来!”魑魅大喝一声冲进了酒坊。

    魑魅忽然呆住了。

    魍魉被一个彪形大汉提在手里,可怜巴巴的说:“魑魅,他们说我是妖怪…
…”

    魑魅几乎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握拳钻心的痛恨,她只有两种冲动,一种是晕
倒在地,另一种是对这个师兄狂吼一声:“你本来就是妖怪嘛!”

    虽然魑魅是大喝着冲进去的,可是她的声音依然柔媚得让汉子们以为听见了
仙乐。魑魅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群汉子口水滴滴答答的打落在地上。一切都平静下
来,只有一个高大的少年悄悄推着一个清秀的少年说:“快逃,快逃,趁他们在
发愣。”

    魑魅下意识的捂了捂自己裸露的大腿和胳膊,心里有一点发毛。随即她愤怒
的几乎想跳起来把整个酒坊笼罩在妖瘴术之下。

    “魑魅,救我啊,”魍魉在旁边说。

    看着师兄无奈的样子,魑魅忽然改变了主意:“啊,我只是路过,顺便进来
看看我哥哥在不在。哇?那是什么?妖怪?我最怕妖怪了,你们随便打吧。”

    蚩尤也看清楚了那个孩子的绿色头发。

    “真的是妖怪……”蚩尤酒醒了,心里一寒。

    缩了缩脑袋,顺着雨师推他的势头,蚩尤就准备悄悄溜走。设想要是给黄帝
或者风后知道了神农部的少君勾结妖邪,或者他在涿鹿城的质子生活就得提前结
束了。

    看着娇艳的少女一摔门帘,冲出去的速度比冲进来的速度还要惊人,赌博的
汉子们惋惜的互相看了一眼。

    “妖怪把姑娘给吓跑了,”淳朴的汉子们心中更添对妖怪的愤怒。

    “把妖怪点火烧了吧!”

    “看起来象个小孩,还是先给巫师看看吧?”

    “反正是妖怪,一定要杀掉!不如自己杀,我还没杀过妖怪呢。”

    “哼!对,还耍诈赢我的裤子。”

    “用油煎了吧。”

    “杀一个妖怪还那么浪费油?不如用刀了,还可以留个头骨献给大王。”

    “好吧,就用刀吧,给我找一把带齿的,妖怪的头会很硬吧?”

    ……

    一片兴奋的喧杂声,汉子们都有点激动末名。

    “魑魅,救我啊……”从没出过树林的魍魉依然很可怜的说。

    更大的喧闹声把他细细的声音压下去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忽然让雨师再也推不动蚩尤。

    五千年前的一个夜晚,或者是烈酒的劲道重新控制了小蚩尤的身体,或者是
古怪的同情心发作,或者是那本来属于十二年后的狂魔气焰不合时宜的高涨起来。
当然,也可能是他想起了自己——被束缚在轩辕部的神农部质子蚩尤是不是正象
被束缚在人群中的妖怪魍魉?

    总之蚩尤天生就该是一颗为非作歹的种子。

    此时他紧了紧腰带问雨师:“我们是不是和那个妖怪一起来的?”

    雨师说:“是啊。”

    “我们是不是说好赢钱各得一半的?”

    “是啊。”

    “当质子有什么错么?”

    “没有啊。”

    “当妖怪有什么错么?”

    “没有啊,”不知道为什么,雨师忽然也觉得他和妖怪是同病相怜的了。

    “那我们现在把妖怪扔下自己逃跑是不是很卑鄙?”

    “是啊!”雨师开始学着蚩尤一起紧着腰带。

    “那我们一起去打架好了。”

    “好啊!”

    就这样,太昊和神农部的少君一齐转过身,四只拳头在赌博的汉子中挥舞开
来。

    一阵噼里啪啦的暴响,伴随瓦罐和桌椅的破碎,蚩尤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无拘
无束的快乐。鼻子上的酸麻和身上的肿痛完全不能压制这种快乐,这种快乐在于
:蚩尤只要想明白一个问题——妖怪是无辜的,然后他就只要做一件事——去战
斗。

    魑魅坐在屋顶上,仰望着月亮,心想如果魍魉真的被人们给打死了就让他被
打死算了。作为修为上千年的大妖精,被区区几个莽汉打死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
义?

    再想想,估计那几个人也打不死魍魉,让他受一点教训也好,不要总那么善
良。

    又想了想,魑魅忽然开始害怕,她知道魍魉从来没有出过树林,那种令万众
恐惧的妖术魍魉完全不知道运用去反抗,而且他不愿意看见死亡。魍魉从来都是
那么傻傻的善良。

    魑魅脸色苍白的从头上拔下一根黛色的青丝,发丝抽打在地上溅起冲天的烟
尘,她闪电一样冲向了远处的酒坊。

    暴躁的掀开帘子,魑魅看见的第一幕就是蚩尤一拳打在那个拎着魍魉的汉子
脸上并且抢下了魍魉。随手把魍魉扔给刚刚跑过来的风伯之后,少年矫健的刺入
了人群中,一脚踢在一个汉子的屁股上,同时抓住另一个汉子的腰带把他扯了一
个跟头。

    雨师的身高还在蚩尤之上,正摆正了姿势和最魁梧的那个汉子你砸我一拳我
砸你一拳。

    而一个汉子拎起一只酒坛刚要摔上蚩尤的脑袋,精致的凤箫就在他头上炸裂
开来。汉子模糊的意识支撑着他回头看看偷袭的人,只看见了一只小小的拳头正
中他的鼻梁,然后他就晕倒在白衣小公主的裙下了。

    魑魅的理解能力忽然跟不上这人类早期社会的瞬息变化了,她呆呆的看了魍
魉一眼,一边观看的魍魉也是满脸茫然。

    蚩尤的腰上被狠狠的踢了一脚,他拼着疼痛扑上去把拉扯云锦的汉子踹在了
一边。

    风伯被摔倒在地上,很快雨师也被摔倒在他身边,而一个汉子挥舞一张椅子
砸向雨师的头顶。几乎醉到不醒人世的风伯却忽然明白过来,死死的扣住了汉子
的腿,汉子一头栽在了雨师身上,而风伯自己却躲不过身侧的脚踢。

    汉子们终于占据了上风,魑魅手中的一根青丝开始游动,隐约的妖氛笼罩了
酒坊,她清澈的眼睛里忽然泛起浓烈的杀气。

    阴风北来!

    “幻觉,幻觉……”刑天在酒坊外面说,“我怎么觉得听到了少君的声音。”

    “……幻觉……还是回去吧。”

    “唉,谁叫我好奇心那么大呢?”刑天走了两步又停下,抽出了腰间的“干”。

    斗气逼人!

    正要念动妖咒的魑魅忽然觉得一股至阳的罡气从酒坊墙壁的每一个缝隙刺了
进来,她阴柔的妖气完全被压缩在罡气的包围中。能形容那股罡气的只有两个字
——“霸道”。

    只在一瞬间之后,墙壁整个的破碎了,一个天神一样魁伟的身影带着疾风冲
进了酒坊。比他更快的是光华四射的巨斧,在那个天神站稳之前,巨斧已经整个
的陷入了地面,就象一面嵌在地下的铁铸磨盘。

    刑天威猛的双目有一丝呆滞,左右四顾着问道:“请问蚩尤少君在不在?”

    所有的汉子无论受伤还是没有受伤的都以堪比刑天的速度消失在酒坊的门口。

    云锦把蚩尤拉了起来,雨师和风伯龇牙咧嘴的撑着倒在席子上。魍魉兴高采
烈的拾起地下散落的铜锭,说:“说好各得一半的哦。”

    “蚩尤,你刚才真是威猛啊,”雨师赞叹的说,“你们神农部的个个威猛。”

    “哦,刚才酒没有醒!”蚩尤有点脸红。

    魑魅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些奇怪的人,她以前以为人不是这个样子的。

    最不知所措的是刑天。

    “这个,阿夕,我不是来看你,我只是喝醉了出来看风景,恰好从你门外路
过……”

    “不是看我的也不要紧,”老板娘拉着刑天的手,泪光莹莹的说,“你刚才
那一声大吼可真威风。”

    “威风你已经看到了,可不可以让我走啊?”

    “……你真没有良心,我整整一个月都没有看到你了。”

    “你不要哭好不好?我家少君还在这里呢。”

    “蚩尤少君,你看看他多没良心……”

    蚩尤说:“恩……啊……哦……那刑天我们先走了。”

    刑天说:“少君你又出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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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前尘
    四人二妖走了涿鹿城的夜里。

    “雨师,我刚才摔那个大家伙摔得真过瘾!”

    “下次你摔的时候看准一点,周围有什么水缸啊、桌子啊、石头什么的,就
把他往那里摔。老是摔在我身上,我现在还直不起腰呢。”

    “唉,下次,下次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痛快的打架啊?”

    “估计等我们把赢来的钱花完了就差不多了。”

    “啊……妖怪,你在干什么?”蚩尤心惊胆战的看着魍魉。

    “我在分钱啊,”魍魉被魑魅提在手里,一边脚不着地的往前荡去,一边一
手一块把所有铜锭掰成两半。

    “不用这么小题大做吧?你把一半的铜锭给我们就可以了啊。”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魍魉一边掰一边说,“给你一半,再给你一半,
又是一半,这里还有一半……”

    “姑娘,你师兄识数不识数啊?”云锦摸着魍魉一头绿茸茸的头发。

    “按道理说……”魑魅思考了很久,“五百年前师父应该教过他的。”

    “真傻,”云锦抱起魍魉,“都忘记了吧?”

    “忘记了,”魍魉露出两颗精致雪白的小尖牙,以一个令魑魅羞愤欲死的天
真笑容回答云锦。

    就这么走着、走着,妖精们消失了,然后雨师和风伯也消失了。

    很多年后蚩尤想起那个夜晚,是六个背影,四个背影,而后两个背影的残断
图画。而云锦始终在他的身边,因为云锦拉住了他的手。

    涿鹿城的小街很细很长,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头。蓦然回首,蚩尤看见身后已
经是空荡荡的寂静,微冷的夜风使他悄悄握紧了云锦的手,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
走向前方。

    前方在哪里?

    远处房屋的高顶上,少女坐在湿润的茅草上,晃悠着精致修长的双腿,凝视
走向远处的一对背影。

    旁边的孩子用他圆鼓鼓的小手正把一堆半截的铜锭捏成一整块。

    “魑魅,我们回树林吧,”魍魉说。

    “为什么要回树林呢?”

    “我不喜欢这里,我以后不再哭了,我们回树林吧。”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啊?”

    “我不想回去……”魑魅的眼睛里,那对身影转过的小街的拐角,再也看不
见了。

    “那……”魍魉说,“我留下来陪你。”

    “师父,”魑魅问记忆深处的老妖,“原本就没有永生的机会,他们为什么
还要战斗呢?浪费短暂的生命?”

    “孩子,其实你所寻找的并不是永远,从来都不是……”老妖依旧难看的微
笑着。

    “我叫魑魅……”

    “我叫蚩尤……”

    蚩尤……

    少年扬起他乌黑的长眉,攥紧了秀气的拳头。

    那个瞬间周围似乎不是酒坊,而是千百万长戈的沙场。少年眼睛里只有战斗,
尽情的战斗。他的眼睛里有一颗火星,魑魅觉得胸口很温暖。

    那颗火星是快乐的么?为什么快乐的战斗着?

    月光下的影子很长。

    蚩尤说:“我见到你的那一天,影子也是很长的。”

    他抬手指向无尽的远方:“一直长到那里。”

    云锦说:“你指错方向了……”

    “蚩尤,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帮那个妖怪的。”

    云锦和蚩尤坐在涿鹿的城墙上。城外,月华把一层银光镀在了初秋的草地上,
草在风中起伏。

    “我也以为我不会帮那个妖怪的,”蚩尤说,“我从小就很傻,总是想一些
奇怪的问题,我从来不敢和别人打过架。在九黎的时候,没有人敢打我,在涿鹿,
我不敢打别人。”

    “我本来也以为我不会打人的……”云锦小声说。

    “可惜你的凤箫了。”

    “我可以再做一只啊。”

    “我妈妈以前也有一只,可惜后来被我打碎了。”

    “那你妈妈一定很生气了?”

    “我不知道,”蚩尤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也许她脾气很好,不会
生气吧。”

    “她……死了么?”

    “我不知道,爷爷从来都不说,我小时候经常埋怨妈妈不回去看我。如果她
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呢?”

    “流星啊!”云锦指着天空说。

    纤细的火光在一瞬间切割开天空,那道天裂的缝隙都是夺目的光辉,仿佛苍
天在天穹背后的目光。

    “流星啊……爷爷说,每当有一个人要死的时候,天上就会落下一颗流星。”

    似乎是很久以前,蚩尤和刑天偷了烤鱼,躺在涿鹿之野上不敢回家。

    “流星啊!”刑天忽然指着天空大声说。

    “是什么地方又有人死了么?”小蚩尤的心中有一丝怜悯。

    “不是听你家那个死老头子说的吧?”刑天不屑的嘻了一声,“要是落一颗
流星死一个人,我现在就去把涿鹿城吃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

    “我以前上战场杀人,人海人山,一斧头砍一大片,方便得很。怎么没有看
见天上流星四处乱窜啊?”刑天说,“要是真的,那该多好看啊。”

    “啧,啧,满天流星……”刑天开始沉浸在他的荒诞幻想中。

    想到这里,蚩尤苦笑了一下。

    “妈妈……”云锦忽然对着天空中的流星喊,“我在涿鹿啊!”

    在她喊完之前,流星拖着尾巴消失在西边的山峰上。蚩尤清楚的看见泪水划
过了云锦的脸儿,映着星光闪烁,落在了城墙上就再也找不到。

    “小时候,妈妈很美。我们穷桑的城外,有一座山叫凌云。妈妈穿着雪白的
衣服,站在凌云山上唱歌,十里外都能听见,所以我父亲就娶了妈妈。妈妈是少
昊王的十六个妃子,我却是第一个女儿,所以我被抱给了正妃……”云锦轻声说。

    “云锦公主……云锦公主……”使女在很远的地步追逐那个雪白衣裳的小身
影。

    云锦跳进了少昊王大屋外的花溪,溪水载着落花,冰凉的抚摩着云锦赤裸的
脚。云锦提着裙子,在浅浅的溪水里跳了起来,每次踩上落花又落进了水里。

    云锦咯咯的笑,抬头看见花溪的对面有人看她。

    云锦从没有见过那样美丽的眼睛,当她凝视那双眼睛的时候,云锦不由自主
的放下了裙子,任裙角飘在了水中。

    “你……叫云锦么?”

    “我是云锦啊。”

    那个美丽的妃子迟疑着伸出了手:“我可以摸摸你的脸么?”

    云锦默默的点头。

    “云锦啊……”那双温柔的手轻轻掠过云锦娇嫩的面颊。

    “云锦……”呼唤的人泪如雨下。

    那声呼唤竟然在一瞬间纠结了云锦的心,直到十年后的雨天,那些冰凉的雨
珠打在云锦的脸上,云锦还能够感觉到声声呼唤绵延着越过了时间。

    在使女们出现之前,妃子的背影匆匆消失在了树丛中,只留下云锦怅然的摸
着自己的面颊。

    “大王……大王……”

    云锦走在幽深的大屋中,被远处招魂一样的呼声喊得心惊胆战。没有灯火,
也没有使女,只有一重又一重的帐子。云锦从来不知道少昊王的大屋中还有这样
一间,她很后悔不小心闯了进来。可是那个声音里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让云锦无
法克服自己的好奇心。

    远隔二十丈,云锦看见那个帐子中瘦弱的女子。她象一具皮肤包裹的骷髅一
样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双大而僵死的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屋顶,喘息着:“大王,
大王……怎么不回来了?”

    恐惧让云锦抓紧了自己的裙子就要逃跑。

    “云锦……我的云锦啊,大王你把我的云锦还给我吧……”曾经纠结在云锦
梦中的呼唤死死的拉住了她的脚步。

    云锦的脚步开始向那个女子移动过去,云锦甚至听不清她的呼唤,只看见她
的嘴唇还在翕合:“云锦,云锦啊……”让她想起冰冷的眼睛,流花的溪水……
泪水划过妃子的脸。

    “我叫云锦啊……”

    象水滴进了干涸的田野,僵死的眼睛活动起来,爆射出异样的光辉:“云锦
……”

    四年之后,云锦再次感受到那种温柔的目光,而花溪旁的一幕还恍如昨日。

    “你不是我的云锦……”女人说,“我的云锦很小的……”

    使女们惊慌的冲进了大屋,抱起云锦跑了出去。云锦听见干枯的女人对着屋
顶嘿嘿的冷笑着:“你们抢吧,你们已经走了我的云锦,再抢什么我都不怕了。”

    “云锦,去看看吧,她是生你的人,”威严的少昊王说。

    “是我妈妈?”云锦不知所措的瞪大了眼睛。

    “她不是你妈妈,她只是生你的人。”

    又是三年,云锦平生最后一次面对那种一生唯一的温柔。

    “妈妈……”云锦压低了声音,轻轻抱住那具瘦骨嶙峋的身体。

    “云锦么……”眼睛里的光早已经彻底熄灭了,女人摸索着搂住了云锦,象
锁在云锦身上的一具骷髅,“是云锦么?”

    “妈妈……”

    “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骷髅温柔的笑着,“怎么才回来?大王把你
带走了很长时间呢。”

    “妈妈……”

    女子微笑的在空中摸索着:“天黑了呢。等太阳出来,妈妈带你去凌云山看
桃花……”

    云锦身上的束缚忽然松开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更紧的搂住怀里的身躯。

    身躯已经凉了,黑夜静悄悄的降临,云锦抚摩着怀中的身体:“妈妈,太阳
就要出来了……”

    “妈妈!”云锦对着漆黑的天空喊,“太阳就要出来了!”

    云锦转过身,小小的脸儿漠然地美丽着,她清澈无尘的目光落在蚩尤沾满泪
水的脸上。

    “等待了那么多年,等到了,妈妈就死了。”

    “人,”云锦一字一顿的问,“到底为什么要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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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去昆仑
    一滴冰冷的水珠打落在蚩尤的头上。

    云锦……在哭么?

    又一滴水珠。

    云锦……还在哭么?

    还有一滴水珠。

    云锦……怎么老是哭啊?

    “怎么好象还有东西压在我胸口上?”蚩尤模模糊糊的想。

    使劲的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对碧绿的大眼睛,满是天真的看着他。两颗雪
白的尖牙上,口水一滴一滴的打在他额头上。

    “啊!妖怪!”

    蚩尤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从席子上跳了起来。

    魍魉原本好奇的趴在他胸口上看他睡觉,这时候被颠落到了席子一边。而坐
在蚩尤腿上的魑魅却随着蚩尤的跳起轻轻的飘在空中,等到蚩尤的力量用尽又掉
了下来,魑魅依然稳稳的坐在蚩尤的大腿上。

    “啊!你们怎么进来的?”蚩尤想起这是在自己住的高台里。

    “喔,魍魉,我们怎么进来的?”魑魅也记不太清楚了,她至少知道几十种
偷进来的方法。

    “我们吃完早饭,在大街上转了个圈子就进来了啊。”

    看着魍魉老实认真的样子,魑魅暗地里握紧了拳头。

    “你吃完早饭了还对我流什么口水啊?”蚩尤心惊胆战的想起魍魉的尖牙。

    “唉,”魑魅叹了口气,“少君你不用害怕,魍魉不吃人的,他就是看见人
的时候还象先辈那样流点口水。这是他身上唯一象妖怪的地方了。”

    “那你呢?”蚩尤迟疑着问魑魅。

    “以前当小妖的时候一直梦想着找个人来吃吃,可是那时候涿鹿还没建成,
周围荒无人烟,最后还是丧失了机会。现在我又不需要吃东西了,”魑魅很惋惜
的说。

    “少君!有多少妖怪?”

    忽然间,屋子里弥漫着万钧风雷之势,而后整面墙壁倒塌下来。刑天勇武豪
放的赤裸着全身冲进了屋子,左手戚右手干,睡眼朦胧的顾盼着。

    一人两妖愣愣的瞪大眼睛,蚩尤还躺在席子上,魍魉已经拿起一张苇席遮住
了脑袋,而魑魅正坐在蚩尤的大腿上。

    “喔!”刑天稍微拿盾牌遮掩了自己,堆起灿烂的笑容说,“哇哈哈哈,原
来是这么一个妖怪啊,失礼了。少君,属下真是太失礼了。既然你们这么亲密,
我就不打搅了。”

    在蚩尤来得及反应之前,刑天已经迅速的消失在门外了。

    “少君,你这个属下是这么一直有特点么?”魑魅问。

    “我这个属下不是很长脑子的……”蚩尤尴尬的解释说。

    话音还没有落,刑天忽然又冲了回来,一把抓住魍魉拎了出去。昂首阔步的
走向门口,刑天说:“让妖怪和少君留在一起就够了,小家伙你和我一起出去吧。”

    魍魉很不服气的抗议说:“我也是妖怪啊。”

    刑天不屑的撇了撇嘴:“就你这副模样,我可看不出你哪里妖。”

    门扣上了,蚩尤说:“我早就说我这个属下不是很长脑子的……”

    “姑娘你不要总是坐在我大腿上可不可以啊?”蚩尤试探着。

    “哦,抱歉,我以前总是坐在高的地方,不习惯坐在席子上,”魑魅终于跳
了下来。

    蚩尤悄悄打量着这个艳丽无双的妖精,缩了缩脑袋。

    “听说涿鹿城里勾结妖邪的人都会被处以极刑是不是啊?”魑魅坐在屋子高
处的椽子上问。

    “好象是这样吧。”

    “那少君到底为什么要救魍魉呢?”

    “其实我昨天晚上睡得很糟糕……”

    “睡得很糟糕?”魑魅晃了晃脑袋,怀疑自己听错了。

    “其实我刚刚睡着一会儿……”

    “睡着一会儿?”魑魅按捺住伸手去摸蚩尤脑袋的冲动。

    “我是说我整整想了一夜,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蚩尤老老实实的说。

    椽子上的魑魅忽然失去了平衡,修长的身体以一个头下脚上的舒展姿势栽了
下来。

    “魑魅你又玩这个啊,小心不要栽过哦,”门外和刑天赌石子的魍魉忽然说。

    刑天听见屋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响,还有一声愤怒而柔媚的吼叫:“你
要提醒就提醒早一点嘛,说这么晚还有什么用?”

    “魑魅对不起啊,我在和大个子赌石子呢。”

    “别废话别废话,”刑天蹲在天井里,不耐烦的催促着,“这次该你猜数字
了,我一定得把本翻回来。”

    魑魅从苇席上的大洞里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一边梳头一边不耐烦的对蚩尤
说:“怎么,没见过姑娘摔到地上的么?”

    “没见过这种方式的……”

    “我说少君,我呢,只见过两种人,”魑魅说,“一种是比较蠢的,总是想
占别人的便宜,还总是给别人看出来;一种是比较聪明的,想占别人的便宜,可
是别人还不容易看出来。你那个大个子的卫士是第一种,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听起来我应该是第二种了,”蚩尤呐呐的说。

    “不是,”魑魅叹息着摇摇头,“谁也瞒不过我的眼睛,你是第三种。”

    “什么叫第三种?”

    “就是和门外那个绿头发妖怪一样,蠢到了极点的那一种!”魑魅挥手指着
门口说。

    “你觉得是……就算是吧……”蚩尤手足无措的说。

    魑魅瞪了他半晌,失望的摇了摇头,跃上另一根椽子,自己独自发呆起来。

    “真奇怪,昨天晚上你看起来不象那么傻啊,”许久,魑魅在椽子上小声说。

    “那是酒没有醒的时候。”

    “还有一种可能!”惊雷一样的速度,来不及眨眼的瞬间,蚩尤忽然看见魑
魅出现在离他面孔不到半尺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什么?”对这个美丽的妖精心存恐惧,蚩尤小心谨慎的问。

    “就是你非常非常的狡猾,把我也骗过了!”魑魅咬着雪白的牙齿,恶狠狠
的说。

    “啊……”

    “不过呢?”少女伸出一根白皙得几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拂过蚩尤苍白的脸,
“这张脸看起来倒不象有多聪明的样子。”

    “你是真的傻么?”飘渺如风的声音。

    “我……”茫然的蚩尤。

    “真的傻么?”

    “我……”

    “真的么?”

    在初日纯净的光辉中,柔软的嘴唇轻轻贴在蚩尤的嘴上,阳光穿越两张面孔
之间的狭窄距离,散射出绚丽的色彩。

    “咕咚……”蚩尤一脸惨白的倒在席子上,两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屋顶。

    “哈哈哈哈,好象是真的傻呢,”屋子里爆发出妖精纵情的媚笑,“原来人
里面也有这样的呆子,哈哈哈哈。”

    魑魅轻盈的身体似乎被风吹了起来,毫不着力的飘向了窗户外,渐渐的变成
了视野中了一片落叶:“呆子,我明天再来了。”

    “大个子,你们家少君的气息好象忽然弱下去了,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别想诱我走开,赢了想跑?没门!女人我最拿手,我一看那个妖怪的样子
就知道我们少君时来运转了!继续猜,我手心里有几个石子?我还有最后一个铜
锭。”刑天随手抓起一把石子。

    “那是你还不了解魑魅吧,”魍魉嘟哝着,“十五个。”

    刑天一边诡异的笑着,一边发狠把手心里的一枚石子捏成了粉末:“看你这
次还猜得中?”

    一把石子洒落在地下,滴溜溜的滚动着,不多不少的十五个。刑天瞪着铜铃
一样的大眼,魍魉拿走了他的最后一个铜锭:“被你捏碎的那个不能算哦。”

    “哇,真是妖怪啊,我又成穷光蛋了。”

    “你也要赌裤子么?”

    早晨,涿鹿城的天空总是如此的清澈而明朗。

    蚩尤和刑天飞跃过大车、小车、老人、孩子,奔跑在一群女子的前面,将越
来越长的道路抛在身后。

    “少君,再快一点就都甩掉了。”

    “可是还有一个甩不掉的。”

    “哪一个?”

    “你看屋顶上的那个。”

    短裙长带的少女站在远处的屋顶上,娇嫩的唇边带着艳媚狡黠的笑容,笑得
人又迷乱,又惶恐。

    “哇,这个小妖精又来找你干什么?”

    “只要不亲我就行……”

    “什么?少君,你连这个都害怕?算了,炎帝的最后一个孙子是永远也没有
机会成长为真正的男人了,”刑天大呼着加快了速度。

    蚩尤喘着粗气,和刑天一起躲在一条狭窄的岔道里,外面是散乱的脚步声。

    “刑天,她们不会找到我们吧?”

    “外面的应该不会,这次的没有那么聪明了,”刑天抹了一把冷汗,“可是
少君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蚩尤小心的探看外面的情形。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啊。”

    蚩尤迷惑的转过头来:“啊!这个女人从哪里跳出来的?”

    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正攀着刑天的胳膊,甜蜜的把脸蛋靠在他的胸口:“我
在这里等了八天,你总算躲到我这条岔路来了,这下你跑不了了吧?”

    刑天苦着脸。

    “呜,刑天,你没有良心……”寡妇轻轻拈起刑天的葛布衫擦眼泪。

    “这个……婶子,啊不,大嫂……你贵姓何氏啊?我真的认识你么?你不要
吓唬我,我虽然长得高大,其实胆子很小的。”

    “呜呜,你果真没有良心,你上个月吃了我烤的野猪,还说要和我一生偕老
的。”

    “喔?上个月是不是腊月?我是上半个月说的还是下半个月说的?”

    “呜呜呜,上半个月。”

    “上半个月?啊,上半个月……那你是阿夕吧?”

    “呜呜呜呜,不是。”

    “那么肯定是阿松了?”

    “不是。”

    “阿贞?”

    “……”

    “阿夏?”

    “……”

    “那你自己告诉我好不好嘛,你知道我记性很差的,你不是欺负我么?”

    “其实我也不要记得你记得我的名字,”寡妇死死的抱着刑天,仰起那张楚
楚可怜的小脸看他,“我只要你安慰安慰我,让**在你胸口哭一场就可以了。”

    “那上个月的烤野猪就算抵了帐好不好?”刑天试探着,他们的钱又用完了。

    “好,一言为定!”美丽的寡妇说。

    蚩尤在一边点头,反正刑天也一直乐意出让他的胸膛让寡妇们流泪,至少这
次他们还能抵消一头烤野猪的旧帐。

    “成交!不过野猪肉都是我们少主蚩尤君吃的,你能不能考虑靠在他胸口哭
呢?”刑天小声的在女子耳边说。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魑魅吃吃的笑着扯了扯蚩尤的耳朵。

    一阵狂风迷乱了街头所有人的眼睛,蚩尤和少女忽然都消失了。

    “魑魅……”

    “恩。”

    “你不想喝一口酒么?”

    “我正在喝啊。”

    “我是说我们坐下来面对面的喝。”

    “我们现在不就是面对面的么?要不然我怎么能看见你的眼睛啊?”

    酒坊里,魑魅晃悠着修长的双腿,端坐在蚩尤的大腿上,一边拿着一碗米酒,
一边百无聊赖的用草叶扫着蚩尤的脸。

    “却说那北方吹来一阵大风,那风中阴气滚滚,百鬼哭嚎,顿时把先锋应龙
的双翼吹折。”

    “那后来呢?”旁边性急的汉子追问道。

    “黄帝一方虽然折了应龙,可是神将大鸿已经飞起在半空中啊。大鸿的哭月
神刀乃是他十八岁祭见玄天上帝的时候,上帝以神力所成,一刀之下,百里山川
化作荒芜。大鸿大吼一声挥舞神刀,顿时将共工部的左翼杀出了一个缺口。”

    “那黄帝没有出马么?”

    “那怎么可能?黄帝的尚方宝剑早已经飞舞在云间,此时化身成无数的剑影
射下,就如一场漫天剑雨,当者必死啊!”

    “那我们轩辕部岂不是已经胜了?”

    “哈哈哈哈,”一阵嚣张的狂笑声,“可是我们共工部的大将共工早已经飞
在九天之颠,黄帝的头顶。对!就是我啊!我一把将掌心狂雷丢下,把黄帝炸了
个黑脸红眼,直栽下九天云端。首领既破,你们轩辕部作鸟兽散,从此天下再也
没有轩辕黄帝了。”

    “哈哈哈哈,”周围听热闹的人大笑了起来,“共工你怎么说还是你赢,那
大王成什么了?”

    “大王虽然神勇,可是怎么比得上这么疯子啊,”另一个汉子接口笑道。

    “疯子不听你瞎说了,这几个贝钱你拿去喝酒,明天不编新的我们就直接把
你扔到酒缸里去。”

    围在一起的汉子们哄笑着散了,只剩下中间一个魁伟如天神般的……乞丐,
随手抓起了桌上的贝钱扔给酒坊的主人:“三天前欠的酒钱还了。”

    酒坊主人笑骂着:“这是三十天前欠的。”

    魑魅好奇的拍了拍酒坊主人的肩膀:“这个疯子那么大胆子,怎么没人来捉
他呢?”

    酒坊主人呆呆的望着魑魅的艳色:“反正是个疯子啊……”

    蚩尤也好奇的走到了那个叫共工的疯子身边,犹豫着说:“你老是这么说,
将军们不会放过你的。”

    “我也知道啊,”共工有点忧郁的样子,“可是我不打赢黄帝怎么能去昆仑
呢?”

    “去昆仑?”

    “是啊,我打赢了黄帝就去昆仑。”

    共工用陶碗给蚩尤倒上了酒:“是蚩尤少君啊。”

    蚩尤摇摇头:“我不喝酒,爷爷不让我喝酒的。”

    “炎的孙子不会喝酒么?以前你爷爷能喝十斤酒,吃一头猪。”

    蚩尤心里想象了一下,结果还是一头狗熊。

    共工给自己倒上酒:“还是喝酒好。每次喝醉了,我就觉得我能打倒轩辕氏,
然后自由自在的往西奔驰。然后越跑越高,去昆仑。”

    “你还没有到昆仑,大王就把你抓起来了,”蚩尤苦笑着。

    “我不怕的,”共工诡秘的笑着,“我根本不害怕。”

    “蚩尤蚩尤,我们不要理这个疯子了,你看他真的疯掉了,”魑魅还坐在他
的腿上拿叶子扫他的脸。

    “我听说西王母住在昆仑山中,九重弱水十二玉楼,所以很想去看。可是我
是质子,所以不能。”共工已经喝了一斤米酒。

    “你也是质子?”

    “是啊,共工部的,”共工眯着眼睛。共工的眼睛很大很明亮,很配他魁梧
的身材,可是眼睛里总有一丝模糊。此时,一丝模糊弥漫了整双瞳子。

    “那你知道昆仑山里这里有多远么?”魑魅笑着问。

    “有人说是一百万里。”

    “你一天走一百里,就要走一万天啊!”

    “对啊,就是三十年。”

    “你今年多大?”

    “四十岁。”

    “一趟往返需要六十年,你能活到一百岁么?”

    共工开心的笑了:“你真傻,我都到了昆仑了,为什么要回来?”

    “我傻?”魑魅对蚩尤比了个鬼脸。

    “那你到了昆仑,都七十岁了,有什么好的呢?”

    共工说:“很多人都会活到七十岁,为什么大家要活到七十岁呢?”

    魑魅忽然愣了一下。

    共工说:“我也不知道,我活到七十岁,就是为了去昆仑,自由自在的去昆
仑。”

    共工喝到三斤的时候开始仰天叹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手里没有十万雄
兵呢?我要带他们跨越不周山,扫平轩辕的领土。”

    “然后呢?”

    “去昆仑。”他双眼精光四射。

    “为了去昆仑就要打仗么?就为了你去昆仑,会死人的。”蚩尤皱了皱眉头。

    “是啊,会死人的,”共工呆住了,“会死人的……”

    共工忽然跳起来,缩到酒坊的小窗边喝酒,一双眼睛又模糊起来。

    “哼,”魑魅说,“疯子!”

    很久,共工耸拉着脑袋从窗户边跑了回来,歉然的说:“我觉得你说得对,
可是……我还是想去昆仑。”

    蚩尤和魑魅面面相觑。

    “来啊来啊,我们说轩辕和共工大战渭水吧!”在蚩尤和魑魅来得及反应之
前,共工大笑着跳了起来,在酒坊的中心使劲的喊。

    “疯子又说故事了,疯子又说故事了,”汉子们哄笑着又围了上去。

    魑魅拉着蚩尤,逃跑一样窜出了酒坊。

    “可恶的疯子,”魑魅恨恨的说。

    “把妖怪都气成这样了……”蚩尤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魑魅凶狠的瞪起了眼睛,可是她的表情忽然凝固了,因为她
看见蚩尤的目光在一瞬间古怪的凝固起来。她小心翼翼的顺着蚩尤的视线看去。

    正是夕阳,如血的残照中,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魑魅看见了相拥的人们……

    周围是淡淡的烟尘,有南来北去的过客归人,他们就这样擦过刑天的肩膀经
行在繁华的涿鹿街头。没有人多看一眼,没有人停下一步,行人如无意的流水。
只有流水中凝固的身影如此温柔。

    魁梧的汉子轻轻的怀抱寂寞的女子,让她精致的脸儿埋在自己宽阔的胸膛里。
女子的柔弱象水里的一片落叶,汉子的坚强象经历数百万年的礁石。一阵风吹起
了女子鬓边的青丝,就象纠缠人心的丝。

    只想哭泣的女子?在一片没有边际的宽阔胸膛中。哭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又
是谁的泪水和谁的胸口?

    那个瞬间,妖怪和未来的狂魔被阳光如箭一样钉在了酒坊的门口。

    “你记得不记得我说过刑天根本没有心肝的?”

    “记得。”

    “以我和他相处了十五年,我敢肯定他现在是假装的。”

    “没错。”

    “可是明知道他是假装的我怎么还那么感动呢?”

    “因为你是个傻瓜。”

    “那你为什么也那么感动的样子?”

    “我只是想打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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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雪
    起了床,黄帝快乐的舒了一个懒腰,提起锦绣的长袍,颠颠的跑进了茅房。

    黄帝总是很勤苦的,这个美德大臣和诸将都可以为证。因为每天早晨当他们
睡眼惺忪的赶到后土殿上的时候,黄帝的书简早已经摊开,上面一定有一柄小小
的刻字刀,而一盏明灭的小灯完全体现了一代名君躬身国政的真实形象。

    不过事实上黄帝只是生活习惯和普通人不一样,他每天过了半夜就起来,然
后跑到后土殿上把书简摊开,刻两个字以后,把刻刀留在最后一个字的某个笔画
上,再调一调小灯的灯芯。等到一切的情调他都比较满意之后,他就小跑着去茅
房了。

    再后来……是洗个手跑回后土殿后面的大屋中搂着妃子再睡一个回笼觉。

    “奇怪,茅房里怎么有一股酸腐的味道?”黄帝刚刚蹲下来就抱怨了一声。

    “大王,夜起风寒,真是巧啊,微臣有幸,又瞻仰到大王勤于国政的丰姿,”
旁边的黑暗里有一个细细的声音。

    “啊!”黄帝悚然,“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我不是派那个苍颉去教导质
子了么?”

    想起以前每天半夜冲进茅房都看见苍颉满脸严肃的拎着书简刻刀在一边记录
起居,黄帝的噩梦又一次从心底悄悄浮了起来。

    “苍颉……不是你吧?”黄帝轻轻把手拢在耳朵上等待回答,心惊胆战的笑
着,“哈哈哈,不是你吧,可千万得告诉我不是你哟……”

    “大王真是英明啊,让臣下刻下来,刻下来……”

    “哟,”这句无比熟悉的话剥夺了黄帝最后一丝希望,他腿一软差点从坑里
摔了下去。

    “大王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要不是我行伍出身多年戎马,现在就给你吓掉下去了。”

    “大王老当益壮,更要刻下来,啊刻下来。”

    茅房里都是一声声刻刀划过书简的声音。黄帝蹲在那里,一手托腮,想象黑
暗里苍颉满脸崇敬的神情。

    “喂,苍颉,我们的质子没有都逃跑吧?”

    “没有啊,大王这么伟岸,您不让他们逃跑他们当然就不逃跑了。”

    “那,”黄帝很委屈的说,“你既然有事情做,为什么还来茅房埋伏我?”

    “喔,我是来和大王讨论五方玄天大典的事情,我们要办成什么样的规模呢?”

    “规模?”黄帝撇了撇嘴,“当然要越大越气派越风光越好!要有各色瓜果,
找人练习歌舞,先酿它一千斤老酒,我们再砍两百头肥猪,大家一起狂欢,怎么
能把大臣们都喝晕了怎么好。”

    “……是五方玄天大典。”

    “喔,”黄帝顿时没了兴趣,“我还以为大庆战胜神农部十六年呢。反正你
去负责吧,越体面越好。还有,我要做一身新衣服参加。”

    “记下了,记下了,”苍颉连连点头。

    “记下了你还蹲在这里干什么,真的肚子痛啊?”黄帝等了很久,看苍颉也
不动作。

    “臣正在努力……臣从晚上一直蹲在这里等待大王,现在感觉不到腿在哪里
了……”

    冬天的细雪,涿鹿的早晨。

    寒冷的冬季一不能耕种,二不宜出门,所以涿鹿城的人们多半在家睡觉。酒
鬼们会泡在暖融融的酒坊里,喝醉了以后再回家睡觉,当然不乏走在雪地里就直
接开始睡的。丞相风后盘算着很高兴,这样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就能减少一大批酒
鬼了,所以他也兴高采烈的在家里开喝,喝得越多越觉得自己能将涿鹿城变成一
片没有酒鬼没有懒虫,人人奋勇杀敌辛勤耕种的乐土。

    风后就是这么一个充满幻想的家伙。

    而涿鹿城还有一批没什么幻想,整天无所事事的家伙,他们也是风后最大的
心病——质子们。

    此时学舍里烧着暖阳阳的火炉,铺着苇席的地面上四仰八叉的躺满了质子们
和卫士们,多半都是昨天夜里在酒坊里喝醉了还没有醒的。而醒着的也没有打算
读书,书简和刻刀扔得遍地都是,一帮人聚成一团,中间一个满头大汗的质子在
摇坛子。

    “七,我要七!”

    “五。”

    “还是四,我就押四,难道押了五十盘四也开不了一盘?”

    “喂,摇坛子的,我家少君押了五十盘的四也开不出一盘,你是不是在出老
千啊?”

    “呸!你家少君把他前年押的四都算上了……”

    一切都是因为夫子现在感觉不到腿在那里。

    白衣胜雪的小公主局促不安的跪坐在席子上,周围是一圈质子痴痴的目光,
温柔的眼波流了一地。

    “云锦公主,你上个月说身体好了就和我去郊外采野花的。”

    “啊……是么?”云锦满脸通红的说,“我说过么?上半个月还是下半个月?”

    “云锦,你都忘记了,呜呼,好生的绝情啊。”

    “喂,小子,不要以为你是陈峰氏的少君就敢对云锦公主拉拉扯扯。绝情怎
么了?绝情你去死啊?”

    “呜,生无可恋,我去跳河了……”

    “要去趁早,你还在那里啃大饼做什么?云锦,别理他,让他去跳河。不过
公主啊,”使劲挤上来的质子忽然满眼泪花,“公主对我可要有良心,前个月公
主说头不昏了就和我共游若水的。”

    “这位少君你贵姓何氏?我好象记不得了,你不要这么吓我……”

    刑天象一座小山似的坐在娇小的云锦背后,一边看着质子们争先恐后的拉着
云锦说话,一边小声的嘀咕:“这些话怎么听起来都那么耳熟……哦,有点毛骨
悚然的感觉。”

    学舍门外忽然卷起了接天的龙卷。

    龙卷中,青衣乌发的少年乘风天降。一时间风采无二,恍如天外飞仙。

    “哇,风伯又玩这个啊?”一个质子不服的哼哼。

    风伯看也没看他,小步窜到了云锦身边,兴高采烈的说:“云锦啊,终于下
雪了,你说下雪了就一起去城外面看雪的,这次可不能再骗我们了。”“喔,”
云锦终于点了点头,“不过雨师不是也要去的么?他还没来呢。”

    “不必等他了,他为了和你出去玩,昨晚在自己家里念咒施法,步斗禳星,
足足忙了一个晚上才降下雪来。今天早晨看见真的下雪,高兴的喊了一声就累晕
过去了。”

    “这样啊,可是天气那么冷,出去不方便啊。”

    “不要紧,我吹一阵大风就把我们一起吹去了。”

    “不过你不认识东南西北,上次说要吹我们去东岳,结果落下来才发现是南
海……”

    “哇,云锦你不是又准备赖帐吧?”

    “那……如果蚩尤去我就去喽。”

    蚩尤坐在屋檐下发呆。

    屋檐下的冰棱上垂下一滴一滴的雪水,雪光映照下,蚩尤显得越发的呆……

    旁边的少女用双腿勾住椽子,倒垂在蚩尤的身边,一缕青丝就在蚩尤脸上扫
啊扫的:“蚩尤,你又在发什么呆啊?”

    “其实不是发呆,”蚩尤抓了抓脑袋,“没事情做嘛。”

    “很多少君在约你的云锦公主出去踏雪,”妖精向云锦飞过了一丝飘忽的目
光,“你还在这里不慌不忙?”

    云锦一双古镜般的眼睛和周围质子们满眼的红光都投在蚩尤的身上,这时候
看见魑魅转眼看他们,张张脸上又都浮现起呆呆的笑容。而云锦脸上悄悄的一红,
目光又静静的垂落回席子上。

    “看什么?没见过喜欢倒挂的么?”魑魅凶狠的呵斥压不住她天生语音的娇
媚。

    “哦,云锦很懒的,肯定不会和他们一起出去,”万众瞩目的男主角很有把
握的说。

    “哇,真的是一个呆子。”

    “还是一个多吃多占的呆子。”

    “啊,老天啊,你为什么如此不公平。陈峰少君,你等等我,我也去跳河。”

    蚩尤对着冰棱上垂下的水珠吹了口气,水珠破碎纷飞,星星点点的水,一片
晶莹的背后是千里素衣的涿鹿之野。

    白茫茫的大地,白茫茫的天空,白茫茫的雪落如羽。

    “又下雪了啊……”蚩尤说。

    魑魅的心里忽然跳了一下,今天蚩尤的沉默中似乎有一丝异样。

    魑魅忽然感到身旁涌起了一团黑云,扭头看去的时候,正有一个高大魁梧的
身体挡在了屋檐前。一条大汉,熊躯虎步,双目有神,无声的站立在屋檐前,静
静的凝视着蚩尤……

    魑魅的脑袋嗡的一声响,这个千年的妖精也忍不住要逃跑!

    在她来得及跳下来之前,大汉嘿嘿的笑着搓了搓手掌说:“少君,有没有钱
借给我?”

    “我们还是快跑吧……”天不怕地不怕的魑魅开始拉扯蚩尤的胳膊。

    又一团更大的黑云挡住了共工,天神一样的大汉双眼喷着怒火,岳峙渊停的
遮挡了共工所有退路。共工吓得白了脸,小心的回过头去。

    “喂!不想活啦?”刑天恶狠狠的揪起共工的衣服,“上次你借了钱我整整
吃了半个月的素,你又来借钱。还要我吃素?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刑天一把从腰间抽出战斧横在共工的脖子上:“你再敢说借钱我就自刎在你
面前,让你脱不了关系!”

    “大个子,”一只小手忽然从刑天背后探出来,“你不是昨天输了盾牌,觉
得了无生趣了吧?”

    “别烦别烦,”刑天一把打在绿头发的小脑袋上,“我是了无生趣,不过现
在我得把晚饭的荤素搞明白了才能跟你算帐。”

    “啊……”一生凄厉的尖叫,随即转回来陈峰氏的少君晕倒在地下,蹬了两
下腿说,“妖怪!”

    魑魅脑袋哄的一响就把魍魉从刑天背后的袋子里揪了出来:“叫你老老实实
的呆在里面你跳出来干什么?”

    席子上宁静娴雅的小公主忽然跳了起来,闪身在门口挡住了质子们的视线。
比她更快一步的风伯分明没有想到这一点,而是窜上去狠狠的踹了陈峰少君两脚
:“要死不趁早,黏黏糊糊的真不象个男人,我踹我踹……”

    唯一镇静的蚩尤呼的扯下了刑天背上的口袋,当头把魍魉罩在里面,一把抱
起来猴子一样窜了出去。此时他表现的充分的领袖风范使得他未来的一大帮子死
忠党羽也跳啊跳的追了上去。只把一堆目瞪口呆的质子留在学舍里。

    早已熟悉晨跑的蚩尤飞快的奔跑在涿鹿城的大街上。

    “少君,对不起啊,”魍魉在口袋里小声的说。

    “没关系没关系,你先忍一忍,我把你带到没人的地方再放你出来。”

    “我能不能有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蚩尤诧异的停下脚步。

    “能不能换公主或者魑魅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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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红豆
    “红豆,红豆……”

    “疯子,你回来啦,”酒坊屋檐下的小女孩伸出瘦弱的小手摸在共工的脸上。

    “红豆,我去借钱帮你买了,你要个多大的?”共工乌黑粗糙的面孔上浮起
一种痴呆般的温柔。

    “少君,你说我是不是已经老了?”刑天躲在墙角后面,贼兮兮的蹲下身来,
偷看共工和盘坐在那里的小乞丐。

    “没有看出来啊,”蚩尤被压在刑天巨大的身形下,“昨天我们不是还被那
些寡妇追么?”

    “我是说我是不是眼睛看不清楚了,我怎么觉得他现在对那个小女孩又温柔
又耐心的样子?”

    “呸!那还不是疯子装的么?你以前对寡妇温柔的时候比他还过分,”魑魅
坐在积雪的屋顶上。

    “啧啧,真想不到这疯子那么卑劣,对小女孩都能下手……”

    “别那么多废话,你说他要借钱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就是,”刑天恶狠狠的说,“哼,别想逼我再吃素。”

    小女孩分明没有注意到一帮不怀好意的人躲在墙角里。

    “不要多大的,很小很小的就行了,”乌黑的小脸皴裂了,露出糟糕的笑容,
“我就想摸一摸,摸一下就行了。”

    “好啊,我马上就借到钱给你买了,你冷不冷?”

    “不冷,吃饱了就不冷了。”

    共工摸了摸小女孩枯黄的头发。

    “呜,真可怜,”魍魉趴在刑天的脑袋上抹眼泪。

    “别那么多愁善感,你老毛病怎么又犯了?涿鹿城里的乞丐那么多,你个个
都要可怜啊?你是个妖精哦!”魑魅尽可能凶恶的瞪着他。

    “大个子,我们走吧,我又想哭了,一哭魑魅就打我。”

    “走……走……不走那个借钱的家伙就没完了,”刑天忽的一转身,一溜烟
的在雪地里跑远了。

    “驾,驾,”魍魉骑在他头上拍着他的脑袋。

    “小家伙,你当你是在干什么呢?”刑天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远处。

    共工从小女孩身边跑回了墙角里。

    “我只要借几个铜锭买一件东西送给红豆,不是去喝酒,保证不是去喝酒,”
共工近乎谄媚的笑着。

    “可是我们也没什么钱了,风伯,你以前说要帮农夫风干羊肉赚钱的,你还
有钱么?”蚩尤摇了摇,把裹着皮裘在一边打盹儿的风伯摇醒了。

    “开玩笑的吧?做法一次累得两个月也爬不起来,拿龙腾风引之术去赚钱,
那是我小时候创造力过剩时候的想法了。”

    “那怎么办?”蚩尤无奈的摊了摊手。

    “都这么垂头丧气的干什么,树林里整天都有动物被冻死饿死,天道使之,
不是我们的事情啊?要我说啊,早死早投胎,也许还能生在比较暖和的地方喽,”
魑魅一点也没兴趣的样子。

    谁都没有注意的时候,云锦悄悄的走出了墙角。

    “你叫红豆么?”云锦轻轻跪在小女孩的旁边。

    “是啊,”小女孩惊讶的扬起头,“夫人,您行行好吧,我饿了好多天了。”

    “不会吧,这么小的孩子就撒谎?”风伯在后面低声说,“刚才她还说吃饱
了不冷的。”

    “我不是夫人,”云锦摇了摇头,“我可以摸摸你的脸么?”

    红豆惶恐的点头。

    云锦娇嫩的手轻轻放下红豆粗糙的小脸上,那些被寒风吹裂的缝隙刮擦着云
锦细腻的手心,云锦轻轻的摸着:“你看不见么?”

    “我生下来就看不见了。”

    “你妈妈呢?”

    “死了,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死了。”

    “死了……”

    泪水无声的划过了云锦的面颊,象一串散落的珠链,轻轻融开了冰冷的雪。

    静悄悄的天地间,似乎能听见云锦落泪的声音。蚩尤呆呆的站在那里,风伯
象是被一道霹雷打在头顶,而魑魅晶莹剔透的面孔上竟然有些苍白起来。

    只有共工在一边古怪的笑着。

    云锦解下肩膀上的白狐裘,围在了红豆的肩膀上,转身走回了墙角。

    “共工少君,你要多少钱呢?”

    “啊?”共工愣了一下,“不知道……”

    “唉,算了,我心软一次,要多少你就说啊,”风伯悄悄瞟了一眼云锦脸上
的泪珠,“几百个铜锭没有,几十个也许还可以,雨师那里应该还有一些的。”

    共工摇了摇头。

    “我那里也许还能找一百个,最多让刑天吃素了……”

    共工还是摇头。

    “别看我,妖精不用钱的。”

    “我实在是不知道多少钱买一个,除了买酒喝,我也不花钱。”共工显得很
老实的样子。

    “一个什么?你倒是说啊!”风伯不耐烦了。

    共工双手比了一个大圆圈,举到了风伯面前。

    “喔,”风伯恍然大悟,“那不是大饼么?你居然不知道大饼多少钱一个,
我告诉你,那不论个卖,论斤的。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买二十斤来。”

    “大饼我都不认识么?”共工说,“我虽然落魄一点,可是也是质子啊。”

    “那是什么?”风伯的想象力有限。

    “月亮……”

    “我们且说那黄帝正在不周山上如厕,恰逢我们共工部杀到,真是无兵可遣
无将可派……”

    “喂,疯子,就算大王在如厕,也不一定就无兵可派吧?”一边的汉子醉醺
醺的问。

    “你们轩辕黄帝军令森严,他说要如厕,大家就都如厕了,不想如厕的也如
厕了。所以,”共工结论性的挥了挥手,“全军如厕,无将可派……”

    酒坊门口围着一帮耸拉着脑袋的人,看起来衣饰还颇华美的样子。

    “喂,蚩尤,你跟没跟那个疯子说不是我们不愿意借钱给他,而是月亮没有
地方卖?”风伯托着腮帮子,愁眉苦脸的说。

    “他要是相信我,那他还是疯子么?”蚩尤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叫你买个大饼给他当月亮用你买没买啊?”魑魅问。

    “早就买了,足足二十斤,不过我实在觉得和月亮有点区别,”蚩尤说。

    “哪里?我怎么没看见过?”魑魅揉揉眼睛,左右看了一圈。

    蚩尤头也不回,指了指背后。

    “啊!风伯,你在吃什么呢?”

    “你们给共工准备的月亮……我等了大半天,也饿是不是?”风伯又撕了一
块饼。

    浓重的暮色压住了天空,薄云还丝丝缕缕的浮在空中,云间一轮明月隐隐约
约,象被裹在一团蚕丝里的珍珠。

    “唉,月亮真的那么好么?非要摸一摸,”风伯看着酒坊里依旧吐沫飞溅的
共工,睡眼朦胧,“等你赚够了钱去买一个,别忘了让我也摸摸看。”

    “这里还有,你要不要摸?”蚩尤递给他一个大饼。

    “没有水喝,饼太干了,我不摸。”

    “也是,你都摸了三四斤了,”蚩尤嚼着大饼含糊不清的说。

    “魑魅你不是不吃东西的么,怎么也开始啃饼了?”风伯好奇的问。

    “唉,无聊呗。”

    “疯子,你今天怎么了?老是讲个不停,难道你欠了很多钱?”有一个汉子
听共工说了大半个下午的故事,终于有点晕了。

    “就是就是,”另一个汉子说,“大王和你已经从北海一直打到昆仑,又从
昆仑打到天池,这下子还在往云梦打,你们两个累不累啊?”

    “喔,”共工说,“也是,够累的,那么我们接着说大王和我打累了,于是
倒下来一起睡觉……”

    “大王有好多的妃子,为什么要和你睡觉?”魑魅扁了扁嘴。

    可汉子们还是醉醺醺的继续听共工瞎扯。

    “夫人我给你说个故事啊,”红豆肮脏的手轻轻扯着云锦,云锦就坐在她身
边。

    “好啊。”

    “从前有一头猪,它从天帝那里得到了一颗麦种,这颗种子每个月就结新种
子,每结一次就变成两颗麦子。猪拿到了麦种,就高高兴兴的种麦子去了。九天
玄女却说,天帝不好了,这头猪要发财了。天帝问为什么。九天玄女说,我刚刚
算过了,一个月这颗麦种就会变成两颗,一年就会变成四千零九十六颗。天帝说,
可是你看它肚子那么大,四千零九十六颗还不够它吃一顿的呢。玄女说,再过一
年是一千六百七十七万七千二百一十六颗,下一年是六百八十七亿一千九百四十
七万六千七百三十六颗,反正再过五十年,地上的麦子就会一直堆到我们天宫的
大门口,这样我们不用人间的香火,直接吃麦子就可以了。天帝说,这下子完蛋
了,那再过个十年,天宫不是给麦子顶得越来越高么?玄女问,那怎么办?天帝
说不用害怕,你把这个结果告诉那头猪再说……”

    “是啊,那样我们就可以直接踩着麦子山上去给你摘月亮了,”风伯两眼放
光,兴高采烈的幻想着。

    “喂,风伯,你看那里……”蚩尤小声说。

    一柄巨大的斧头狠狠的扎在共工面前的矮桌上,周围的汉子们被吓得满脸发
青,只有共工指着斧头点了点头:“对,我和黄帝大战的时候用的家伙就和这个
差不多。”

    持斧的轩辕族将军愣了一下:“你不要装傻,我早已经知道你这个叛逆胆敢
说我们大王在不周山上如厕,还有和你一起睡觉然后被打得屁滚尿流……”

    共工说:“是啊,那你有没有听说你们大王打输了以后抱着我的大腿求饶?”

    “怎么没听说过?”将军哼的一声说,“别以为你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我
手下的人早就报告给我听了。我们大王打输了以后逃跑,裤子在扶桑的树枝上挂
破了,头盔丢在蓬莱的猪窝里,仓皇逃窜到百越,藏在染坊里泡得象一个蛮子,
可是最后还是被你的神眼看见揪了出来。我们大王只好死气白赖的抱着你的大腿
哭,说我妈妈还等我回去种田呢……”

    后面的卫士低声咳嗽了一下:“将军您就不要描述了。”

    “对!”将军气宇轩昂的说,“反正我们都知道了,大王怎么抱着你大腿求
饶的细节也不必多说,纳命来吧!”

    “是,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于是我就把斧头架在你们大王又短又粗的脖子
上了,”共工拉过将军的斧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对,对,就是这样。”

    将军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战斧说:“我要提醒你一下,我们大王的脖子不是又
短又粗的。”

    “反正细节无所谓,总之我就是这样把斧子架到他的脖子上了。”

    “恩,我知道了,”将军说,“那后来你是不是哗啦一斧子就把他的脑袋砍
掉了,要是我可就砍了。”

    “对啊,我当然砍喽。”

    “我砍!”将军喊着把斧子挥了出去。

    “不过,”共工忽然从将军背后的卫士腰间抽出了一柄铜剑架住了战斧,
“你应该知道你们大王没有这么蠢的是吧?他其实非常狡猾,早已经准备好了他
的尚方宝剑,就闪过了我的斧子。”

    “我们大王真是又英武又狡猾,”将军满意的点头,“然后呢?”

    “然后那颗猪头就在我的斧子左边了啊,你想想我会怎么办?”

    “猪头哪里跑?我往左边砍!”将军茅塞顿开。

    “铛”的一声,共工又架住了战斧:“这时候我们就施展法力飞上天空。”

    “我不会飞哦。”

    “那我们一起跳一下,稍微表示一下嘛。”

    共工和将军一起小步的跳了一下,说:“我飞了……”

    “反正你们大王道行高深,飞我是比不上他的,所以我脚下一滑就重新栽到
了地面上……”

    “对啊!”将军大喜,“这话你是说对了,我们大王道行高深,你怎么比得
过?你一定是这么一滑,摔得……”

    将军沉重的身体使劲的扑在地上,随手把斧子放在自己脸上说:“就该这样,
摔得非常悲惨……”

    “将军怎么了,”士兵甲犹豫着问。

    “你新来的不知道,其实我们将军一般还是很英明的,他就是有时候反应稍
微慢那么一点点,幻想稍微多那么一点点,我们也就需要稍微多等那么一会会,”
士兵乙说。

    “一会会是多长?”

    “你跟丙和丁说说,他们要是也有空,我们先打四圈麻雀?”

    “小子,敢耍我?我和你拼了!”

    酒坊里铜剑战斧叮当响成了一片。

    “终于开始打了,”士兵乙感叹一声说,“我们将军武艺高超,天下无敌,
稍等片刻立见分晓。”

    “不会……”士兵甲小心的问,“是又等四圈吧?”

    乙摇头,“怎么会?立等可知。”

    “啊……”一声凄厉惨痛的哀号,伴随着咣铛一声武器落地,酒坊里顿时响
起了狂笑声。

    “看,立见分晓,”士兵乙说,“甲,你赶快帮将军包扎止血,实在不行打
他几个耳光他就醒了。丙和丁跟我上,我们去把那个疯子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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