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不住你的手心

月光斜斜的印在窗帘上，从梦魇中惊醒过来的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电
了。

有着淡淡的月光，她还是感觉到恐惧。她伸手就去抓手电。

她是害怕黑暗的，夜里独自一人的时候，她从来就不敢关了灯睡觉。

她燃起三支蜡烛，烛光中，她看到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

她把脸藏在自己的手心，听到绝望的呼喊声。

眼泪潮湿而清凉。

她独自一个人走了太远，太久，没有可以停留的地方。

电话急速地响起。

宝儿。她听到他低低的沉郁的声音，恍如隔世。

他说我突然做了一个梦，梦到你独自一人走在黑暗里，手心里是一朵荧火虫，
你在哭。

明月清风的夏天的夜晚，朵朵的荧火虫飞来飞去。

他伸手去捉那小小的荧火虫。

她惊奇地望着他握着的手掌。手掌展开，在他手指间爬着的，两个闪光的生命，
居然是两个。

她说平，你看，它们停留在你的手心，都不愿意飞走了，是你的手心好温暖。

他笑，他伸手抓住她的手。

他说宝儿，你愿意停留在我温暖的手心吗？

她说只要你也能像抓住它们一样抓住我。她的手蜷在他的手心里面，略带蓝色
的大眼睛是那样明亮清澈的照着他。她说只要你能够，那么我，愿意。

心，在那一刻温馨而甜蜜，梦幻般，他轻轻拥她如怀。他在她耳边低低的说，
你愿意做我的黄脸婆吗？

我愿意。她说。

那一年她十六岁。

两朵荧火虫悄然无声的飞走，向着不同的方向。

心底最柔软的那一个角落里，是怎样的一种疼痛和离别。

她也是注定了会从他的手心飞走的。

小的时候，她总是跟在他身后，慢慢长大，她开始走在他身边。

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身边那个小小的女孩已经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丽的小姑娘
了，他看着她，她的美丽让他的心有了微微的疼痛的感觉。他说宝儿，以前你总是
跟在我身后，现在你是走在我身边了，将来，你会跑到我前面去的。

她说我跑到你前面去，那是因为你不肯让我走在你身边。

过马路的时候，他也总是会牵了她的手，轻轻的，把她的手蜷在自己的手心。
她的手总是冰凉的，而他的手心是温暖有力的。

许多的时候，她就想就这样坠落在他的手心。

他已经不是可以让自己托付终生的男人，但他的手心很温暖。

拥她如怀的时候，他会感知她的颤栗。看到她略带蓝色的孩童般清澈的大眼睛，
他的心底就会有疼痛的感觉。

他已经不是能给她任何承诺的男人。

母亲说平儿，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想着宝儿。

母亲说，宝儿是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孩，你抓不住她的，你也不能给她什么。

母亲说你这个样子，就是我死了，也放下心来的。

他在母亲病重的时候，终于在那个冷冷的飘雪的冬日里，娶妻生子。

母亲终于还是等不到春暖花开的日子，但母亲离去的时候是了无遗憾的。

那时候她已经远在异乡的天空底下。

五年的时间，沧海也变成桑田。她回到家乡，她跟着他去他母亲的坟上祭拜的
时候，他哭了。

她看到一个男人的眼泪滚滚而下，她走过去，想和他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
出来，就突然抱住了他哭了起来。

他伸了手抱了她，紧紧的。

眼泪和眼泪交织，他试图去擦她的眼泪，却吻了她。

那是告别了童年和少年以后，他和她之间的第一个拥抱和亲吻。

他的手抚在她的脸颊上，她拉过他的手，让他的手心摊开在两个人之间，她看
着他的手心，她说平，你的感情线好长好长，和我一样，是注定了一生都会受感情
之苦的。

他楞了，然后他笑，他说傻丫头，什么时候学会看手相了？

她伸开自己的手心，指给他看自己手心里那条长长的感情线。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泪光闪闪。

他突然就紧紧的，紧紧的抱了她在自己的胸口。

他们是两只闪光的荧火虫，来到彼此的生命里，却只能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而
飞。

从相遇的那一瞬，他们就一直只能走在告别中。

告别的时候，他的妻子拉着她的手，他跟在他的妻子身后。

她和他的妻子拥别，掠过他的妻子的肩头，她望着他笑，眼里满是沉静。她和
他妻子说，我会想你的。

他的妻子说，你也要保重好自己，我们也会想你的。

他的妻子说的是我们也会想你的，我们。

她只能是独自一人，她没有我们。

她看到他伸过来的告别的手，看到他手心里和自己一样很长的那条感情线。

手心是温暖的，却咫尺天涯。

心，是疲倦而疼痛的。

再也禁不起这幻灭之苦。

她转身离去。

宝儿。他在唤她。

她转过身，看到他眼里的绝望，她的心突然在疼痛中安静下来。

她听到风急速吹过的声音，她轻轻闭了闭眼，她知道他们不会再有任何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