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朋友会 属于您自己的私密空间讲出你的真心话看看我们的生日能不能占有366天关于我的你不知道的五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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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前方的幸福(连载ING)

第一章  假如你坚强

    故事总是这样开始的,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不知道「很久」究竟是多久,但绝对是很久很久没有错,因为我已经记不
起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他们说我坚强

    「楚歌,你乖,你一向很坚强,我想你一定会过得很好的。要记得尽量别给
爸爸添麻烦,嗯?」

    当妈妈决定离开爸爸时,她摸著我的头这麽说。

    只因为每回他们吵架的时候,我没有哭。

    大人总是只看见事情的表面,而看不见真相。

    她不知道我没有哭的原因是因为我早就吓呆了,怎麽还哭得出来?

    「楚歌,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爸爸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听了不要惊讶。
你将要有个新妈妈了,她人很好,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爸妈离婚後,我跟爸爸一起住,不到一年,爸爸对我这麽说。

    只因为我在变成单亲家庭的七岁「大」儿童之後,真的像妈妈所说的,尽量
不给爸爸添麻烦,一直表现得很乖巧。但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爸爸送我入学
的时候,我没有抱著他的大腿哭。

    进了小学後,班上有一个调皮鬼老是欺负我。那时候我的辫子留得很长,调
皮鬼就坐在我後面,每天都故意很用力地扯我的头发;如今想来我的头发没有掉
光,还真是奇迹。

    我一直忍气吞声,没有哭叫。调皮鬼大概认为没有把我惹哭不够光彩,有一
天上课的时候,他终於忍不住使尽全身力气拉住我的辫子往後扯,结果我被他的
力道拉得整个人往後仰,掼到地板上,四脚朝天,头上肿起一个大包。

    老师丢下粉笔来到我身边把我扶起,问我有没有事。我觉得这真是一句废话,
头上肿了拳头大一个包,会没事才怪。

    这件事发展到後来,老师要我决定怎麽处罚那个害我肿个大包的男孩,想了
半天,我只摇了摇头,没想到老师竟然称赞我:

    「楚歌真是个坚强的孩子,好有度量,竟然这麽大方地原谅了害你受伤的人,
你以後一定会有很好的前程,大家要跟楚歌多多学习,知道吗?」

    这结果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我摇头并不是不想处罚他,而是我的後脑勺太痛,
一时之间想不出恶毒的报复手法。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反正我是个坚强的孩子,明天我自己会在那个
调皮鬼的抽屉里放一堆狗大便,臭死他。

    被人欺负却不吭声,算什麽?

    才小学一年级,我就学到了一个人生的大道理。

    这个世界真是奇妙。

    我一直没有记住那个调皮鬼的长相和名字,我以为他不过是我生命里一个微
不足道的过客。

    然而我又错了,原来真正的过客是我,不是他。

    一个学期後,我转学了。

    因为新妈妈有了宝宝,而家里原来的一间起居室又辟成新妈妈的书房,所以
房间不够住了,我们必须搬家当然,这是爸爸说的。

    本来的学校离新家太远,为了不给爸爸添麻烦,我只好跟著转学。

    告别旧班级的那一天,我没什麽好留恋的。因为跟同学还不很熟,同学也不
怎麽留恋我;小孩子都是很健忘的,即使我走了,明天他们还是会玩得很开心,
我也是,所以一点儿也没关系。

    不过,那个调皮鬼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他轻轻扯了扯我的辫子,逼我转过头。我第一次正视他的脸孔,发现他其实
算是个小帅哥。

    「为什麽你都不哭?」他一脸困惑地道。

    我也是一脸困惑,不明白他怎麽会问我这个问题。

    「我为什麽要哭?」

    「你都不痛吗?」

    「很痛啊。」我说。鬼才不会痛,你让我拉拉看就知道。

    「那你为什麽不哭?!」他纳闷地问。

    想了想,我说:「大概是因为我很坚强吧!」

    「所以,虽然你要转学了,你也不会哭?」

    好问题,但「我为什麽要哭?」

    他楞头楞脑地说:「你为什麽一定要那麽坚强?」

    我笑笑地回答:「不然我该怎麽办?」

    他抓著我的辫子,突然哭了起来。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才想问他怎麽了,就发现他嘴里哭喃著一些模糊的字句。我倾耳一听,发现
那好像是……你为什麽要那麽坚强?

    可是,这有什麽好哭的呢?

    而且,我怎麽知道我为什麽要那麽坚强?

    对小学一年级的我来说,「坚强」两字已经是个很艰深的词汇,有一次国语
科考试,试卷上有个造句测验,题目如此这般

    假如……一定……

    我在答卷上这样写

    假如你很坚强,你未来一定会过得很好。

    阅卷老师在答案卷上打了一个大勾勾。拿到满分,我觉得很得意。

    我一直没有发现这个句子其实是要拿零分的,直到我体会到另一个人生的道
理这句造句不应该以句号收尾。

    我的人生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很遗憾我醒悟得太晚,所以我总是得到失望。因为一直以来,我相信我「未
来」一定会过得很好,因为他们总是说我很坚强。

    ☆     ☆     ☆

    可以举证的例子当然不止上述种种。

    我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曾经有过一次不寻常的经验。

    爸爸忙,弟弟又出生了。小宝宝身体不好,常常需要跑医院,所以那个时候,
我早就已经d 自己上下学很久了。

    一天,放学的时候,我一个人独自走在人行道上,一辆箱型车突然停在路边,
车门突兀地打开,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失去了意识。

    那时候也不晓得自己被绑架了别问我详情,我连我怎麽获救的都不是很清楚。

    想不起来整个绑架事件的细节,精神医师说我拒绝回忆起这可怕的经验,所
以选择遗忘。

    但我觉得,我记不起来的原因,是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被绑架的感觉。

    当时我一直处在昏睡状态,直到爸爸和妈妈眼泪纵横地从警察伯伯的手中接
过了我。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有一点恍惚。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爸爸和妈妈同时在一个场合出现了,大概有三年那麽久
了吧。可是他们不是早就离婚了吗?

    刹时间,我的时空有些错乱……

    尽管如此,我还是乐意看见他们同时出现在我眼前,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相亲相爱,而且妈妈还紧紧抱著我,好像我是她的心肝宝贝一样。

    我好高兴,还咧嘴笑了。

    一看见我笑,警察局里的叔叔伯伯阿姨都过来摸我的头,夸赞我好勇敢,说
我「真是坚强」。

    突然间,这句话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才过没多久根据警察伯伯的说法,距离我被他们英勇地从歹徒的手中
营救回来的时间才一个小时不到。

    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我的父母从「西线无战事」变成「战地钟声」他们把
我丢到一旁,在警局里就大吵起来。

    「我把女儿交给你照顾,结果呢?一个好端端的孩子,你照顾她照顾到让她
被绑架!你是这样当人家爸爸的吗?」

    妈妈离婚後是不是又去练声乐了,不然声音怎麽愈来愈拔高了?

    我不由得掏了掏耳朵。

    「光会说我,那你又是怎麽当人家妈妈的?楚歌今天被绑架全是我一个人的
错吗?也不想想自从我们离婚以後,你回来看过她几次?我每天忙著工作赚钱养
家,我给她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难道还不够吗?」

    爸爸的狮子吼也愈来愈厉害了。都跟妈妈分开那麽久了,不但没有一点退步,
反而还精进了不少。不晓得是不是私底下有在练习?我不禁猜测。

    警局里的警察叔叔伯伯阿姨们都被他们这突来的争吵给吓愣了,一时间竟没
有人去劝架。

    好奇怪,有事情为什麽不能坐下来,两个人心平气和地谈?

    印象中,他们也曾经有过和平相处的甜蜜时刻啊。

    还是根本没有这回事,是我记错了,这只是出於我的想像?

    大人的事情,我不懂。

    可他们又老是告诉我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我已经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那麽我应该也是个「大人」了,可为什
麽他们的事情,我还是不懂?

    如果我已经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那麽我应该也是个「大人」了,可为什
麽他们的事情,我还是不懂?

尾声 雾一定会散

谭达夫出生於一个饭店集团的家族中。从小他就被视为接班人之一,被家人
送到国外培训,为将来接掌家族企业做准备。在二十五岁以前,他在国外陆陆续
续拿下了好几个硕士、学士学位。

    二十五岁的这一年,他在英国牛津念饭店管理。

    在谭家一大群年轻的继承人当中,他是较没有野心的一个。事实上,他厌倦
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

    他想当一个蛋糕师傅用美味的蛋糕带给他人幸福的感觉。

    为了这件事,他已经和家人闹翻过一次。在遇见霸王的那时候,正是他心情
最低落的一段岁月。

    那一天,他上网搜集蛋糕食谱,却误闯了一个私人设置的聊天室。在那里,
他遇见了沉默的霸王。

    一开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guest ,没有固定的ID,但这位神秘、不说话的霸
王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玩心一起,便用了「别姬」身分进入。

    他没有想到他一时的好奇会让他遇见一个既孤独又容易受伤的灵魂。

    霸王的一句喜欢香草蛋糕,让他鼓足了勇气,在拿到饭店管理的硕士学位後,
他不顾家人的拦阻,开始在欧洲各地寻找蛋糕师傅,学习每一种蛋糕的制作方法。

    别姬愈接近霸王,就愈无法离开。等到他发现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完完
全全地陷入了。他爱上了这个在当时还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的神秘网客。

    当下他决定见见这位霸王。他为了她,把他的第一家蛋糕店开在台湾。

    一块香草蛋糕是他们美丽的开始。

    现在他正在筹办香草屋的分店。最近这一阵子,他与楚歌两个人都在忙。楚
歌翻译工作的截稿日期逼近,前几天她在偷懒,现在只好熬夜赶译,他们一星期
难得见上几次面。没办法见面的时候,他们只得运用现代科技送送E-mail.

    市尘居一直没有复站,因为站长仍然认为世上没有永远。霸王与别姬只得开
始使用电子邮件联络。

    二○○一年即将步入尾声,新的一年就要来临了。

    谭达夫站在楚歌公寓的大门旁等候。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向上望去,可以看到楚歌的窗子里透出明亮的光线,三十分的时候,灯突然
暗了,不一会儿,一道人影急急忙忙地从楼梯上冲下来,正是楚歌。

    看见谭达夫,她立刻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抱里,露出抱歉的笑容。「对不起,
我差点忘了时间。」

    他把脖子上的围巾围到楚歌身上说:「没关系,现在去还来得及。」

    楚歌点点头。「我们小跑步去。」

    市府广场前已经聚集了大批群众,他们在开始读秒前赶到广场上。

    两个人挤在群众中,感觉上冬天似乎没那麽冷了。

    最後的三十秒,他紧紧牵著楚歌的手。「要开始倒数读秒了。」

    楚歌淡淡地说:「这是我第一次不是自己一个人守夜。」

    谭达夫低下头,温暖视线寻到她的。「以後你都得记得加上我咱们两个人。」

    楚歌没说话,她正专注体会著把手让另一个人牵的感觉。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午夜零时零分零秒,广场上每个人都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庆祝新一年的到来。

    楚歌当然也不例外。她紧紧抱著她的别姬,感受他身上的温暖。

    突然间,她回过头去低喊了声

    「怎麽回事?」他问。

    再抬起头时,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说:「散了,雾都散了!」

    向前走吧,不是每场舞会都会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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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等在前方的幸福

时间是深秋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完全无法反应地愣住了。

    楚羽……楚羽在我面前发病!

    我看著他在我面前痛苦得无法呼吸,我吓呆了!

    小时候,我曾亲眼目睹他发病过一次,我现在的反应跟那时候一样,慌得不
知道该怎麽办!

    他会死吗?楚羽会死吗?他不能呼吸了,谁来救救他啊!

    「别慌,楚歌别慌,快打电话叫救护车!」一双结实有力的手按住我的肩膀,
成功地抚平了我的慌乱。

    我镇定下来,摸索著他递来的行动电话上的按钮。

    救救楚羽……我在心底呐喊著。同时看见别姬正用双臂环住我弟弟,努力在
使他镇定下来。

    「来,听我的话,吸气、吐气……对,再来一次,吸氧、吐气,慢慢吸,别
急……」

    电话接通了,医院的救护车马上就会到这里来。楚羽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

    我紧握著电话,忧心地看著楚羽渐渐找回呼吸的规律但还是很急促。

    我不该鼓励他的、我不该同意的,我懊悔地看著楚羽苍白的脸色。

    假如我没有鼓励他参加这场全国性的词曲创作大赛,他也不会因为太过紧张
而在会场上发病。

    我好後悔!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救护车终於来了,医护人员立刻帮楚羽戴上
氧气罩,抬上担架。

    救护车绝尘离去,我感觉别姬拉著我的手,我们一同奔出会场,拦下一辆计
程车到医院。

    别姬通知了爸爸和方姨,他说他们很快会到医院来。

    我们等在病房外,我瞪著白色的天花板,心里除了懊悔,还是懊悔!

    这整件事,从头到尾,我都要负责,可最糟的是,楚羽在我面前发病,我却
无法反应。

    如果……如果没有别姬在,事情会变得怎麽样?我不敢想像。

    我紧绷著的神经一直到看见爸爸和方姨从走廊尽头那边急匆匆地赶过来,才
倏地松开。爸爸来了,楚羽会没事的……

    「爸……」

    「混帐!」一个巴掌不由分说地甩向我。

    左颊热辣辣地烧痛起来。

    「浩远!」方姨惊叫一声,双眼瞪得老大。

    「楚歌!」谭达夫诧异地搂住我失去平衡的身体。

    爸爸红著眼怒骂道:「你明明知道你弟弟有气喘,你是要害死他吗?」

    我捂著脸颊看著爸爸,回想著他一巴掌挥向我的瞬间,我在他眼中所看见的
事实他恨我,那不是我的想像。

    方姨拖著爸爸的胳臂道:「浩远,你冷静一点,别这麽冲动。」

    他忿怒得好像随时都要扑过来揍我一顿似的。

    方姨歉疚地看著我说:「楚歌,对不起,你爸爸是急疯了,楚羽的情况怎麽
样了?」

    楚羽的情况……我看向谭达夫,医生刚刚是怎麽跟他说的?

    别姬捕捉到我的眼神,代我开口道:「他没事,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医生
刚刚替他注射了药剂,几个小时以後楚羽就会醒了。」

    听到别姬的说明,方姨明显松了口气;爸爸也是,但他显然仍旧非常生气。

    方姨看向我,眼神不安地在我左颊上停留了几秒。她走过来,伸手想要碰我

    「楚歌……痛不痛?」

    我愣了一下,别开脸,闪避她的碰触。她的手又缩了回去,眼神若有示意地
看向爸爸。

    爸爸用力地哼了一声,看向别姬。「他是谁?」

    我不想回答。别姬替我开口说:「我叫谭达夫,是楚歌的朋友。」

    爸爸牛铃大的眼瞪著别姬扶在我腰侧的手,冷声道:「你抱著我的女儿做什
麽?她自已不会站吗?」

    别姬并没有因此而放开我。我感谢他。因为如果他松开他的手,我可能就会
跌倒在地上了。

    我的双腿从刚刚就一直在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我最平静的语调道:「既然你跟方姨已经来了,楚羽
也没事了,我想先离开。」我拉著别姬的袖子,希望他懂我的暗示。

    快点带我走。我不确定我还可以再支撑多久。

    爸爸气冲冲地说:「你你要先离开?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给我在这里等,
等你弟弟醒来才准走!现在你给我解释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麽发生的?」

    我身体摇晃了下。

    别姬担忧地看著我。「楚歌……」

    「快走……」我紧捉住他的手臂,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咬著唇不让破碎的
声音逸出唇外。我不能在这种时候表现出脆弱,快走……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懂我的意思了。只见他突然将我打横抱起,向我爸爸说:
「对不起,楚歌人不舒服,我带她到外面透透气。」

    我感觉到他跨了几个大步,然後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声音一如以往般清晰地传进我耳中。他回过头说:「楚羽发病是突然的
事情,谁都没有办法预测,你不应该把所有的错怪在楚歌身上。那一巴掌也许只
是你盛怒下无法控制的产物,可楚歌却有理由因为那巴掌而恨你,你必须向她道
歉,因为你伤害了她。」

    我的脸埋在他怀里,我看不见爸爸的表情,只听见他好像惊喘了一声。

    但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了……

    我早该知道的,我不是他想要的孩子,对於一个很久以前就被放弃的孩子来
说,爸爸是不是爱我,并不很重要。

    我早就已经过了需要父爱才能成长的那段岁月了。

    ☆     ☆     ☆

    别姬抱著我走出医院。

    在一张石椅上放下了我。

    他蹲在我面前,关切地轻触我红肿的脸颊。

    我逐渐找回声音的碎片,试图让它们完整地拼凑回来。

    「刚刚……谢谢你。」如果我们生在中古欧洲,我怀疑别姬可能为了我向爸
爸丢白手套要求决斗。

    他轻抚著我的左颊。「我以为你会痛得哭出来。」

    「不。」我轻声道:「我不会哭,我很坚强。」

    他望著我的眼神闪动了下。「那样没有比较好,你知道,我希望你哭出来,
那样你会复原得比较快,我也才有理由用我的拥抱安慰你。」

    我忍不住牵动一抹笑意。「今天一切都要谢谢你。」想到楚羽差点就会死掉,
我心中闪过一丝恐惧,身体也忍不住抖颤起来。「如果没有你,楚羽他」

    「他没有事。」他很快打断我的话,坐到我身边来拥著我说:「你才是有事
的那个人,你吓坏了,现在忘了这件事。」

    「但是」

    「楚歌,听话,忘掉它。」

    我摇摇头,茫然地说:「不可能,我总是记得每一件事,不管我想不想。」

    「所以你才背负了那麽多伤痛,嗯?」他看著我说:「你很知道怎麽让我舍
不得。」

    我瞪著他。「我没有。」

    他不笑也不怒地专注看著我。他的手指轻轻爬上我的脸。「这里,你痛,我
会不舍。」手指滑过脸颊後,来到我的左胸口。他厚实的大掌覆住我胸口。「这
里,你痛,我更不舍。你常问我,为什麽我会知道我爱你?这种感觉就是原因之
一。」

    被他大掌所覆盖的心脏蓦地乱了一拍。「刚刚……我真的差点哭出来,我想
我并没有我想像中坚强。他们说我坚强,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们自己;一个坚强的
孩子,比较不会惹麻烦。」

    「没有人是真正坚强的,楚歌,我们都有脆弱的时候,即使再坚强的人也会
受伤、流血,不要对自己太严苛,想哭的时候就大声地哭出来,哭泣不会让一个
人变得脆弱,那只是一种自然的情绪反应,你必须找回你自己。」

    他期待地看著我。

    我咽了咽口水,困难地问:「你认为……坚强,不好吗?」

    「这没有好或不好的问题,那只是个性。」

    「但我觉得坚强……不好。当一个男人爱上两个女人,最後被放弃的,一定
是比较坚强的那一个。」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缓缓地说:「如果一个男人声称他爱上两个女人,那
也没必要为这种男人伤心。不管他选择了哪一个,又放弃了哪一个,对於一个用
情不专的男人来说,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损失了什麽。」

    我眨了眨眼。「永不说永远,记得吗?」

    他笑出声。「这是例外。」

    我清了清喉咙说:「我觉得我现在有一点脆弱。」

    他露出好奇的眼神。「真的吗?为何这麽认为?」

    我别开眼,避开他的注视。哑声道:「你不知道吗?当一个人在情感上依赖
另外一个人,他就不可能坚强得起来。」

    他温柔地看著我。「这对你来说,很陌生对不对?」

    我点点头。

    他将我拥进怀里。「别担心,以後你会慢慢习惯的。我会教你。」

    「包括哭泣?」我放松自己。依偎在他怀里,令人觉得很温暖。

    他的嗓音催眠了我:「是的,包括哭泣。有时候,我们必须从一些外在的表
现来判断一个人需要自己的程度。你不让他们知道你真实的情绪反应,他们会错
以为你跌倒了不会流血,如果他们因此伤害了你,他们可能连自己也不晓得,你
说是不是?」

    我站了起来,离开他温暖的怀抱,回过头看他。「你不能要求别人懂得你心
里真正的想法,是吗?即使这个「别人」是自己的父母?」

    他点头说!「不是每个人都会细心地注意到别人的感受包括父母。」

    我迟疑地看著他。「但是你却总是一眼就看穿了我。」

    他对著我笑。他很爱笑。「那是因为我比别人用心,再加上我有强烈的直觉,
尤其是对你。」

    我忍不住问:「那麽你认为,如果我往前走,我需要走多远才能找到属於我
的幸福?」

    他温柔地张开双臂。「不用走太远,到我这里来就行了。」

    「如果我不呢?」

    他显然早有对策。「那麽我就自己走到你面前。」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他胸有成竹地说:「时间会证明一切。」

    「却不见得能够改变什麽。」起码不可能改变我的父母强施在我身上的坚强
意志。我不知道真正的我坚不坚强,但我已经无法摆脱掉这一层坚强的外衣。我
已经习惯了。

    他笑著说:「我不像你这麽悲观,我认为时间会改变很多事除了我想爱你的
决心以外。我保证我会珍惜你,永远不伤害你。」

    「永不说永远。」我淡淡地提醒。

    他很有自信地说:「这个也是例外。」

    我笑。「你的例外很多。」

    他向我伸出手,深情地道:「楚歌,到我怀里来。」

    我看著他深情的眼眸,知道他是真心的。但我只是笑了笑,对他说:「让我
考虑考虑。」

    此刻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面对。

    我必须找回我自己,而我不确定那要花上多久的时间。

    也许,是一辈子。

    ☆     ☆     ☆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我把美发店的工作辞掉了。

    现在我是一名专职翻译。

    妈妈听闻我又换了工作,气得好一阵子不理我。她说:「你这孩子是怎麽搞
的?你不是对美发有兴趣吗?怎麽说不做就不做了?简直任性极了。」

    我想我是真的很任性,我很高兴知道自己还有任性这个特点。在家工作的生
活平静而安定,而我正需要一段时间来仔细地看看自己。

    这一份翻译的工作能够做多久我不确定,也许哪一天,我觉得厌烦了,又回
去当设计师或者另寻一份新职也说不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节更迭的原因,我最近变得十分容易感伤。

    这个城市的冬天湿冷不容易看见阳光,早晨偶尔有雾,大多时候天空都灰蒙
蒙的。

    我跟别姬约看晚场电影。下午,我出门到香草屋等他的时候,意外地看见据
说要出国的妈妈。

    我陪她在街上逛了一下子。

    我们并肩走著,丝毫没有母女间该有的亲昵。

    显然她是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在街上,妈妈突然说:「有时候我会有点後悔,
也许当初我应该争取你的监护权。」

    我愣了愣,说:「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别人照顾我。」

    妈妈摇头说:「如果你跟我一起生活,或许我可以比现在更懂你一点,我老
是猜不透你脑袋里在想什麽。」

    我轻轻笑道:「每个人都有秘密。」

    妈妈停下脚步,看著我说:「楚歌,你老实告诉我,当年我跟你爸爸离婚的
时候,你恨我们吗?」

    我跟著停下来,回望著她,许久,我摇摇头。

    「我不恨你们。」回想著当时的心情,我艰涩地说:「你知道吗,妈,我那
个时候很害怕,每次看到你跟爸吵架,我都快吓死了。我并不像你以为的那麽坚
强,我不是不想哭,我只是吓呆了。」

    妈妈讶异地眨了眨眼。「是……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我抬起头,如释重负地笑说:「没关系,都过去了。」

    「楚歌……」妈妈歉疚地看著我。那一瞬间,她时髦的装扮似乎稍稍褪色了
些。我看见藏在她眼中的疲倦和衰老。

    忍不住的,我伸出手抱了抱她,动作有些生疏,但没办法,我缺乏练习。

    我抱著她说:「别觉得歉疚,妈,我不怪你,真的。」

    妈妈迟疑地伸出手拥住我的肩头。「楚歌,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

    我摇摇头,手指按著唇说:「嘘,别说,妈妈,我们一起忘了它吧!只记得
那些甜蜜的,好不好?」

    妈妈含著泪,点了点头。「那……你现在过得好吗?」

    我点头笑说:「非常好,我想往前走。以前我不晓得前面有什麽在等著我,
现在我知道了。妈妈,你也不要回头,忘记爸爸吧,你对他的感情,不管是爱是
恨,都太强烈了,我不希望你受伤。这回出国,好好去玩吧!如果你能带个帅老
公回来,我会当你伴娘的。」

    妈妈瞪大眼。「楚歌!」

    我又搂了搂她。这次好像顺手多了。「好啦,我跟人有约,再不去他会以为
我出了什麽事,他很爱大惊小怪的。」

    妈妈挑了挑眉。

    「他?」接著她怀疑地问:「是男是女?」看来她还是担心她唯一的女儿选
择当同性恋。

    想起别姬,我不由得咧开嘴。「放心吧,他现在是男的了。」

    妈妈大大地松了口气。接著她突然在我身後叫唤道:「改天记得介绍给我认
识认识啊。」

    呵,我当作没听见。我走远了。

    别姬前几天愁眉苦脸地问我决定了没,我笑笑地答说:「我还要考虑考虑。」

    他不知道我早已走向他。

    当他伸出臂膀等著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走向他了。

    我往前走,那是因为我知道等在前方的,是我渴盼已久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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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轮到排晚班,六点下班的时候,我换下工作服,打算回家。

    经过Molly 身边时,我跟她道再见。

    她跟我说拜拜後,突然又说:「别忘了去香草屋找谭老板哦。」

    我愣了愣。不作声,匆匆走开。

    经过Jerry 身边时,他拿著梳子的手挥了挥,说:「F 嘿,Joria ,祝你今
晚约会愉快。」

    我低头随意答应了声。心想,根本没有约会,不可能有!

    Molly 冲出来叫住我,甜甜地笑著说:「一定要去哦,不然谭老板会很失望
的。」

    我蹙起眉,忍不住道:「为什麽我一定得去?」

    Molly 眨了眨美眸,看著我说:「为什麽不?给自己一次机会,试试看而已
嘛。小楚,放轻松点,事情很简单的,不要把它想得太复杂了,嗯?拜拜啦!」

    我看著Molly 回到她的工作岗位上,而其它人则一致地用眼神鼓励著我。

    我泄气地推开店门,沉重的步伐彷佛有自己意识似的,穿过大街,来到对面
的街上的香草屋店门前。

    香草屋已经打烊,店员做完收拾工作,早已下班。

    店内开著灯,谭达夫真的还在里面等我。

    有时候我不禁想,他对我真的是认真的吗?我有什麽好值得他如此对待?

    我一直想问别姬,爱情究竟是什麽?

    她声称她已经爱上我,我想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感觉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要怎样才算是「爱」?

    失去了,会疼痛的感觉算是「爱」吗?

    这几天,一想到我可能会就此永远失去别姬,那感觉就有这种疼痛感。

    有时候,夜里,我醒来,看著眼前的一片黑暗,感觉空荡荡……这种感觉总
是令我心头紧紧地揪了起来。

    这会是爱情吗?

    我不确定,也无法确定。我从来就不认识爱情真正的面貌。

    我轻轻推开店门,走进香草屋里,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人出来。

    烘焙房里原本有细碎的交谈声,但那声音突然不见了,静了下来,好一阵子,
不再有动静。我忍不住趋前一探究竟。

    我看见里头,有一男一女。

    他们拥抱在一起。背对著门口的关系,他们没有看见我。

    男人的背影是我熟悉的,他是约我来这里的人。

    想起很多人曾经对我这麽说过给自己一次机会?

    我不禁笑了出来。

    我不应给自己这个机会的。机会不曾善待我,它通常只会带来伤害。

    我悄悄离开现场。

    推开香草屋店门的时候,门上的铃铛忠实地响了几声,但我想里头的人不太
可能听得到,就像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一样。

    我走在街上,天空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

    街上行人纷纷撑起了伞,有的则闪躲到骑楼下;我没撑伞,也不躲开,任雨
丝如飞絮般沾上我的眼睑。

    这是秋天的雨。

    风刮下树枝上逐渐泛黄的叶子,眼看著夏天就要结束,季节即将步入萧条的
秋天了。

    就像时间一直在前进一样,人群的脚步也没有停下来过。

    我忍不住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驻足,一瞬间便让杂杳的人潮所淹没。

    我原来是这麽这麽地孤独……

    身边来去的人是这样地多,我的别姬会是这些人之中的某一个人吗?

    别姬总是声称能用直觉找到我,我却没有把握我能用相同的方法去辨认出她。

    人太多了!

    直觉,那是天大的笑话和谎言。

    我不可能找得到她,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就像飘过昨天天空的那一朵云,不
可能再出现的。

    我张望著夜幕低垂的天空,觉得没有一刻比现在还孤单……

    「找到你了。」

    一个浑厚的嗓音从我身後传来。

    别姬?

    我讶异地回过头。

    一把黑伞穿过重重的人群,遮住了我头顶上的天空。沁入心头的冷雨,不再
飘落。

    我怔愣地看著谭达夫向我走来。

    我无法动弹,直至他将我拥进怀里。「霸王,你在发什麽呆?」

    我不敢相信!

    一点儿也不相信!

    但我那直觉却轻易地相信了。「你……别姬?」

    我看著他的眼睛,所有的芥蒂、不信任、迟疑与退却,因为他暖意盎然的眼
神而逐渐消融。

    他的眼睛在笑。「我说过我会找到你,我的直觉一向不曾出过差错。」

    我推开他,瞪著他说:「你……我不相信!」

    他摇摇头。「别说谎,我知道你相信。」

    我选择不要信任我的直觉。「我以为别姬应该是个七十八岁、芳心寂寞、想
找第二春的老男人。」

    「我倒很庆幸知道霸王是一个二十五岁、单身,并且怀疑自己是同性恋的年
轻女郎我很高兴你没有说谎。」

    我欲出声抗议,他「嘘」一声阻止我。

    「现在,让我们来澄清一些事。」

    我怀疑地看著他。

    他说:「如你所见,你所认识的别姬是一个三十岁、芳心寂寞,单身未婚的
年轻男子,而你,霸王,如果你之所以认为你是玻璃圈里的人是因为你错认了别
姬的真正性别,我很乐意为你修正。」

    我呆滞地看著他,喃喃道:「我果然不该相信网路上所谓的真实。」

    他皱著眉说:「除了你我的背景在认知上有误差之外,其它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要否定一切。」我抚著额头说:「我只是……天啊,我实在不知道
该怎麽形容我现在的感觉。」这简直是……一片混乱。

    「楚歌……」他伸手拉住我的手。

    我没有挣开他的手。

    三年多来,分享心情的那些夜晚,我没有忘记。但是要将一切从虚构的世界
里落实到现实世界里来,我深深明白这其间有著一段不小的差距。

    就像我初见他时,明明觉得似曾相识,但我终究否定掉那一份可能,只因为
我是多麽地害怕,我害怕这现实里所出现的一切,不肯承认别姬也是个活生生的
人。

    他的手坚定地握住我的手。「楚歌,你的手在颤抖?」

    我张大眼睛。「你让我吓了一跳。」

    「很抱歉。」他追著我逃避的眼神说:「我原本想用委婉一点的方式告诉你,
但聊天室突然关闭了,而我又心急……你对谭达夫这个人一直没表现出好感。」
他自嘲地道。

    「他,那个站长,他说……这个世上没有永远,但是我以为我永远见不到你
了,那天晚上,我本来已经决定好时间要见别姬……」

    他笑说:「他说的对,这个世上没有永远,你不会永远见不到我,因为我已
经先一步找到你了。」

    我兀自回想著。「是我透露了线索对不对?」

    他点点头。「你说你工作的沙龙在香草屋对街,我这才知道,你一直都在我
身边。」

    果然。「我还以为台北市的人口算是很多了。」

    「是很多。」他点点头说:「但,该遇见的,就会遇见。」

    我深思著他的话。心想,我为什麽没有早一点发现他说话的模式几乎和别姬
一模一样?

    「你没有听从你的直觉,楚歌。」他抬起我困惑的睑说:「你刚刚进去过香
草屋,对不对?」

    在香草屋所见的那一幕蓦地跳到眼前来。「你们抱在一起。」我颤抖地握紧
双拳。

    他看著我,露出玩味的笑容。「你猜我抱的那个人是谁?」

    「跟我没有关系的人,一个女人。」我别开头说。

    他扳回我的身体。「不,你错了,那个人跟你有绝对的关系。以後你嫁给我,
就要叫她大姊,记住了吗?」

    双颊蓦地胀红。我说:「我不会嫁给你。」

    「那怎麽成?」他懒洋洋地笑说:「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整整三年之久,你认
为我会轻易放你走吗?」

    我固执地重申道:「我永远不会嫁给你!」

    他只是笑。「霸王,话别说得太早,我了解你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了,我
刚刚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这个世上没有永远,永远不要说永远。」

    我傲然地抬起下巴。「我们可以试试看,如果世上没有永远,也就意谓著你
也不可能会木远只等我一个人。」

    他没有懊恼。「你很固执。」

    「不,我认为这只是原则问题。」

    他愕然,而後笑了笑。「霸王总是这麽说。」

    我看著他,也笑了。「是的,我现在相信你真的很了解她了。」

    「是吗?你真的这麽认为?」

    有那麽一瞬间,我心目中的别姬几乎与眼前的他重叠了。

    我忍不住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颊说:「别姬,我最重要的朋友,多麽高兴
还能够遇见你。」

    他的左手按住我的右手,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捉住伞柄。「我也很高兴听见你
这样说。」

    他专汪的眼神只看著我,无视於身边来来去去的行人,他只看著我。

    当他只看著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才蓦然发现,我并不像我以为地那样孤独。

    他看著我……

    生平第一次,我不想再回望身後那一大片穿不透的雾。

    这一次,我真的想听从那个声音,不要回头。

    我想看看前面的路还有些什麽在等著我,我想要往前走。

    坚定而不犹豫地往前走,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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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个世上没有永远

「那个人让你觉得很困扰?」

    「是的。」我叹了口气说。

    别姬永远是最懂我的人。这几天我所困扰的事,当然只有她能够了解。

    「我好像记得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

    「你的记性绝佳,你没记错。」我相信别姬还记得A 男跟B 女的故事。

    「你……觉得他很令人讨厌吗?」

    我诚实地说:「讨厌倒不至於,只是不知道该怎麽处理。」

    「听起来像是要处理一袋垃圾。」

    不知怎的,我觉得别姬似乎不太赞同我的用词。

    「不是垃圾。抱歉,我不该误导你朝那方面想。」

    「没有关系,我想你只是缺乏经验。」别姬说:「霸王,你害怕爱情是不是?」

    我反应激烈地说:「你怎麽能够肯定那是爱情呢?我并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

    「不值得爱?」别姬讶异道:「你怎麽会这样想?」

    我苦笑道:「你不够了解我。如果你真的见到了我,你就会知道我说得没错
……而这也是我不想和你见面的原因。别姬,你对我太重要了,我不愿失去你。」

    「我倒不这麽认为,霸主,你太杞人忧天了。当事情还没发生前,你不能先
决定它要发生的方向。」

    「我只是想避开一些可能的伤害。」

    「却也同时伤害了你自已。」别姬冷静地说。

    「我没有!」我急切地道。

    但别姬道:「何妨给自己一个机会?我觉得你躲在壳里太久了。」

    我不语。

    她又说:「如果你不出来,那麽我就要把你给拖出来喽!」

    我呐呐地道:「那你得先找到我。」

    「相信我,这不是最困难的事,记得吗?我说过我的直觉会让我轻易认出你。」

    我失神地道:「你一直在提醒我,我很难忘记。」

    别姬说:「可不可以解除诺言,如果我认出你,让我们表明身分?憋著不讲
会让我严重内伤。」

    别姬的话令我无来由地不安。「你已经认出我了?」怎麽可能?我毫无所觉!

    「迟早的事不是吗?」她不正面回答。「何况我们已经约好要见面了。你决
定好时间了吗?」

    我的确想见别姬,因我想确定我究竟爱不爱她。我认为我见到她以後,我会
得到答案。

    而得到答案後,我会找个地方,偷偷地把这件事藏起来。

    我犹豫道:「好吧,我们见面吧!我想我们终得这麽做,是不?」

    「没错,时间由你决走,我会尽力配合。对了,你相亲的事进行得如何?」

    「没有後续发展,不值得提。」去相亲只是为了应酬爸爸而已。对方是他公
司里的人,周末吃过一顿晚餐後,我任务终了,便藉词退场。

    我翻著我的行事历,想敲出一天时间。

    就下个礼拜吧!礼拜三,我想。这一天我轮休。

    下决定是困难的,我得趁著决心还没改变前赶紧跟别姬商量好时间和地点。

    丢开行事历,我飞快地输入一串字句

    「别姬,下个礼拜三,晚上六点,在东区「李·西餐厅」外的天桥上见,可
以吗?」

    打完了字,我顺手按下enter 键,但萤幕上却迟迟未出现应该更新的字幕。

    等了片刻,我纳闷地再重新输入一次,然後,我愣住了

    是电脑当机,还是聊天室挂了?

    一会儿後,整个视窗冻结住。

    我猜是聊天室挂了。

    真是的,怎麽在这节骨眼上?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尝试退出聊天室再重新进入,但是我无法退出,只得重新开机、上网。

    在找到熟悉的网址後,我点选进去,然後坐下来等待。

    伺服器跑得很慢,起先我以为是网路塞车,但最後跳出萤幕的画面,却令我
瞠目结舌

    等待时间过久,中断连线。

    我愣了一愣。又试著连线了几次,结果都失败。

    聊天室真的当掉了。

    这还是三年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过去市尘居的系统一直很稳定的,不
知道怎会突然出了状况。

    我闷闷地关了电脑,决定等明天聊天室恢复正常以後再跟别姬约时间。

    ☆     ☆     ☆

    我没料到的是,市尘居当掉後,就没再修好过。

    三天後,它甚至被人整个从网页上移除了!

    我瞪大著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聊天室原来附属於一个私人网站,它当掉以後,我看见这个私人网站的站长
关闭了整个网站空间,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启示通告说

    这个世上没有永远。

    我曾经相信我们之间有著天长地久,但我发现我错了。

    这个网站将无限期关闭。

    站长启

    真该死!

    一个失恋的站长,他不相信永远是他家的事,他不该波及到我跟别姬!

    市尘居是我与别姬唯一的联系,如果它关闭了,我该怎麽跟别姬联络?

    我失去她了!

    而我们甚至还没有见过面,如果聊天室不恢复,我们就无法再联络了!

    我心急如焚地瞪著一片漆黑的电脑萤幕,觉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麽办。

    这时我才真正後悔起,为什麽之前不肯给她其它的联络方式?

    ☆     ☆     ☆

    我懊恼地抓著手中头发。

    谭达夫随即皱起眉。「心情不好吗?」

    我松开了他的头发,不想回答。

    他不怕死地说:「说来听听如何?憋在心里太久会内伤哦。」

    我用力戳起他的头皮。「那不关你的事。」

    「你不说,我怎麽会知道关不关我的事?说不定就是因为我呢,否则你干嘛
这麽恨我?」

    「我没有恨你。」

    「听起来不太有说服力,你快把我的头皮抓破了。」

    「啊……」我松开手,看见他吃痛的表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揉著头皮说:「没关系,我很荣幸能当你的出气筒。」

    我抿起嘴,不悦地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天天来洗头?」

    他说:「我没有天天来。」

    「可你至少两、三天就来一次,这也未免太频繁了些。」

    他振振有词地说:「我在追你嘛!」

    我翻了翻白眼。「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很多次了,我不想一再重复。」

    「那就不要重复。我也不想一直听你那些不成藉口的藉口。」

    「你」

    他淡淡地投下炸弹。「你根本是个胆小鬼,楚歌。」

    「你」

    「你为什麽不把眼睛睁大一点?看清楚在你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一个讨厌鬼!」我口不择言地说。

    「真的?」他挑了挑眉。「有多讨厌?」

    「你」

    「得了吧!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话,别浪费口水了,我不会相信的。」

    「自大狂!」

    他呵呵笑出声。「这个我承认,不过可以再做一点修正我是自知,不是自大。」

    我头痛地道!「拜托……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好。」他出乎我意料的听话,果真闭上了嘴。

    我沉默地替他冲掉泡沫,再吹乾头发,顺道再替他刮了胡子。

    我毫无迟疑地重复著简单的几个步骤。太常为他洗头、梳发,他发丝的柔软
度和头骨的形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牢记於我的心中。

    这几天我为了别姬的事一直闷闷不乐,工作也没什麽效率。

    像今天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早上店长召唤我,说要放我几天假,我
一口拒绝了。

    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只会让我更加心烦。我宁愿到店里来,能做什麽就做什
麽。

    「开心一点,楚歌,别老是抿著嘴,你笑起来好看多了。」

    我无心应和他的话。

    「你今天工作到什麽时候?」

    我根本不想理他。孰料不远处的Molly 代我回答说:「她今天到六点。」

    我瞪了Molly 一眼。他们这群人怕我小姑独处,嫁不出去,又被蛋糕收买,
一颗心早早投靠到姓谭的那边去了。

    他朝Molly 笑了笑。回过头对我说:「下班後别急著走,先到我店里来一趟。」

    我昂起下巴,恶毒地说:「蛋糕我早吃腻了。」

    他不愠不恼。「你来就是了。」

    才不!我暗下决心,反正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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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很细很软,摸起来很舒服。

    我耙梳著他的发丝,研究适合他的发型。

    他现在的头发有些过长,但是很乾净,理短一些会很适合他。

    我注意到他有一个很好看的额头和一副挺立的颧骨。

    「Joria 是一种羊毛的名字,你怎麽会用这个名字?」

    他没有翻看我拿给他打发时间的杂志,反而一直试著与我交谈。

    「是吗?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是店长取的。」原来「Joria 」这个怪怪的英
文名是羊毛产地啊。

    「那麽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麽?」他又问。

    「Joria.」我说。

    「中文名字。」

    我停下耙梳的动作,纳闷地看著他。讶异的是,虽然觉得他怪,但我还是说
了:「楚歌。我叫楚歌。」

    「四面楚歌?」他点点头,似有领略地说。「楚霸王的典故。」

    我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问过我爸妈为什麽给我取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很好。」

    「是吗?谢谢。」我拿水罐喷湿他的头发,同时拿出扁梳梳出发线。

    「谭达夫。」他看著我说。

    「什麽?」我停下动作,视线与他的在镜中交会。

    「我的名字。」他眼眸带笑。「言覃谭,达观的达,好丈夫的夫。」

    我笑了。「谢谢你的自我介绍,非常清楚。」

    我从他後脑勺的头发开始落剪。

    注意到他一直透过镜子的倒影盯著我的一举一动,我困惑地问:「有什麽问
题吗?」我以为他已经把为他设计发型的绝对权力赋与我了。

    他笑笑地说:「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嗯?」

    「你把我归类成哪一种客人?」

    这可奇了。「你认为我有归类客人的习惯?」

    「我很好奇。」

    事实上,我承认我的确是有。我告诉他说,「你是喜欢跟人聊天说话的那一
类。」

    他笑问:「给你带来困扰了吗?」

    「没有。」我稍稍在他颈後施压,让他低下头。「你让我感觉你跟我聊天另
有意图,我怀疑那是什麽?」

    「我对你很好奇。」

    「感觉得出来。」显而易见的事嘛!

    他呵呵笑道:「真有那麽明显吗?」

    我说:「你并未加以掩饰。」

    他但笑不语。闭上眼睛让我修剪他前额的头发。

    「你很久没剪头发了。」我喃喃道。

    他含糊地说:「最近没什麽时间。」

    扶著他的下巴,我感觉到他新冒出来的胡髭。这个大概也是因为没时间吧!
我猜。

    「你的头发剪得很短,你怕热?」

    「短一些比较方便。」

    「那让你看起来少了一点味道。」

    女人味?那不是我需要的东西。我笑著重复:「比较方便。」

    「你男朋友没有抗议?」

    我说:「我没有男朋友。」

    「哦……」他语音拉得长长的。感觉上这才是他要知道的。他在想什麽?

    「楚歌?」

    「什麽?」

    「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我回过神。「啊,再等一等。」我替他拂掉那些落在他脸上的短短发丝,以
免掉进他眼睛里。「好了,现在可以睁开了。」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适应光线的短短几秒钟里,我注意到他的眼皮跳了好几
下,然後又恢复成湖一般的墨蓝色。

    注意到他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我,我的心怦然一跳。

    要命,怎麽没发现他有一双迷人的眼睛?我急急移开目光,修饰著几撮发丝。

    「早上的蛋糕好吃吗?」

    提到蛋糕,我眯起眼,幸福地回味:「很棒。但是我只吃了一块,其它的都
被同事抢光了。」

    「是吗?」

    我好奇地问:「不知道香草屋的蛋糕师傅是谁?他手艺真好。」

    「他花了很多时间在欧洲各国学艺。」

    「真的?那一定很辛苦。」我说。

    「很值得,不是吗?」他看著我说:「能够做出美味的蛋糕,带给人幸福的
感觉。我想他不会後悔他的选择。」

    「呃?」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著他。

    他笑问:「你平常都这麽迟钝吗?」

    我讶异地道:「是你?」

    他不可置否地。「什麽是我?」

    「你是烘焙蛋糕的人,你是香草屋的店主人?」我得意於我的新发现。

    他挑起右眉说:「是吗?你看出来了。」听起来像在嘲笑我。但,笑我什麽
呢?我不明白。他隐瞒著什麽事情不告诉我?

    替他洗头时,我用指腹按摩著他的头皮,他闭著眼说:「你的手很巧,很舒
服。」

    我客气地道谢。

    他却说:「这不是恭维,尤其是对一个朋友来说。」

    朋友?是指我吗?

    他神秘地笑道:「告诉我,楚歌,你总是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吗?我总
觉得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太久了……也许超过三年了也说不定。」

    我困惑地看著他。更讶异我对他竟然也有相同的感觉。

    这是什麽样的巧合啊?

    我不明白。

    稍後,我替他吹整好头发,在他准备付帐的时候,我急忙阻止。「早上那些
蛋糕的钱我还没给……」

    他坚持在柜台付清了该付的金额,笑著说:「你不用付我钱,那是我送给你
的。」

    「送给我?」我瞪大眼。

    「对,一份见面礼,很高兴知道你喜欢。」话才说完,他便礼貌地向我道别,
离开沙龙。

    我目送著他的背影,参不透他话中的玄机。

    ☆     ☆     ☆

    谭达夫是个怪人。

    我没想到从那天以後,他会每隔一天就到沙龙里报到。而更怪的是,他每次
来都会「顺便」带来一大盒蛋糕,说是要送我;即使他没来,也会找其他人代送。

    谭达夫头发已经够短了,不可能一夕之间需要修剪他宣称要洗头和护发。

    沙龙的午茶时间竟就这样固定下来了。大家都拿这件事在开玩笑。

    MOlly 露出欣羡的眼神看著我说:「看来终於有人发现小楚的优点了。」

    Jerry 分食著谭达夫送来的免费蛋糕,也说:「这样很好啊,每天都有美味
的蛋糕可以吃。」

    Molly 鼓励我说:「加油啊,小楚,别让他太早追到你,这样我们才可以吃
久一点的免费蛋糕。」

    听听这是什麽话呀!真是有够现实的。

    他又来洗头,我按摩著谭达夫的头皮,忍不住低声与他交谈。「你究竟知不
知道你在做什麽?」

    「再清楚不过。」他说。

    「是吗?那我能不能请问你,谭先生,请问你究竟在搞什麽鬼?」

    他看著我,淡淡一笑。「我很讶异你竟然看不出来,我在追你呀,楚歌。」

    「追我?」我不自觉加大了些力道。猜测是一回事,证实自己和旁人猜测却
又是另一回事,後者显然令人震惊多了。

    「很讶异?」他挑了挑眉。

    我回答:「当然了,谭先生,你不可能天真地以为几个蛋糕就可以打发我吧?」

    「我没有这麽想过。」

    「呃?」

    他神色自若地说:「我早知道你很难打动,送蛋糕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障眼法?」我扯了扯他的头发。

    他吃痛地皱起眉,但那并未阻止他继续说出口的话。「我需要一个可以正大
光明接近你的方法。」他突然不顾头顶上推高的泡沫,转过头,带笑的眼睛直看
著我说:「你不觉得用蛋糕作为我们之间的开始是一件很美丽的事吗?」

    他头顶上的泡沫流了下来,眼看著就要流进他的眼睛了。我赶紧用毛巾吸乾
那些多馀的泡沫,心里想著拒绝的理由,却又忍不住同意他所说的。

    用蛋糕作为开始的确非常美丽。尤其是我喜爱的香草蛋糕。

    「我怕你会白献殷勤。」我试著说服他放弃。

    但他只是眉头一耸。「我想你对每个有意追求的人都这麽说。」

    我愣了一下。他头上的泡沫又变多了,这回我让它流了下来。他连忙闭上眼
睛,以免刺激性的泡沫流进眼睛里。

    「是又怎麽样?」我有些恶意地说:「有没有人警告过你不要随便猜测别人
的心意?」

    他答非所问:「你对我真的一点都不心动?」

    我看著他紧闭的双眼,思索地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谭先生,我是一个
同性恋者。」就算不是,我与别姬也早已发展出超出一般朋友的情谊。

    他笑了笑,显然没被吓退。「真的吗?你是如何肯定的呢?」

    我没有回答。事实上,我并不能肯定;在见到真正的别姬以前,我无法确定。

    「楚歌?为什麽不说话?」他闭著眼说。

    我再次擦掉他脸上的泡沫,让他得以睁开眼睛。但我事实上有点不想这麽做,
因为他直直看著我的眼神,总像是要一眼看穿我。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现在,他又有了新发现了。「不必怕我会看穿你的一切,楚歌,我不会
用我对你的了解来伤害你。」

    瞧,他自以为他了解我。而该死的他又说对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你为什麽想追求我?」

    「你没有睁开眼睛仔细地看过,否则你早该看见隐藏在表象後的真相了。」

    「我所仅知的真相是你我相识不过短短一个礼拜不到。」

    他摇头笑说:「我所知的恰恰与你相反,我觉得我已经认识你几乎有一辈子
那麽久了。」

    「荒谬!」我不禁说。

    他依旧故我。「很高兴我们有共识。三年前,当我在两条人生的道路上犹豫
时,我对於突然闯进我生命里的一个陌生身影也曾经觉得荒诞,如今事实证明那
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我皱起眉。「你到底在说什麽?」

    他只是笑。「我在想,你是不是该把我头上这些讨厌的泡沫冲掉了?」、

    我烦恼地看著他。觉得他是继小刘之後的另一个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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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香草屋的香草蛋糕

最近,伊丹诗对面街上开了一家新店。

    每天早上十点过後就大排长龙。那是一家名叫「香草屋」的蛋糕店,每天有
两个出炉时间早上十点以及下午两点。

    我常经过那条街。

    但总是没有时间在那里逗留。

    伊丹诗也是早上十点钟开店营业,而晚上十点钟开店门的时候,那家蛋糕店
便已经关门了。

    连续好几天,我和店里的其他人已经被不时飘进店里来的蛋糕香给熏得馋死
了,但谁也没空去买光排队就得排好一阵子了,更遑说那家蛋糕店的生意好得常
常连排队也买不到。

    只能闻香,却吃不到,真是太可恨了!

    早上要开店,太忙了。

    今天下午,店里所有人总算下定决心地派了一名小助理lily守在香草屋店门
外,打算在下午两点钟,蛋糕出炉的第一时间冲进去搜刮。

    下午两点钟,每个设计师都心不在焉地帮客人弄造型,心思大概都飘到对街
上那家蛋糕店去了。

    今天「香草屋」外头同样热闹,人龙排了长长一队。

    希望Lily今天能拔得头筹,完成任务。

    两点半,店门开了。

    一道小旋风冲了进来,店里,每个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睁大著眼睛看著
小助理Lily手上抱著的两个大袋子。

    沉静三秒钟後,店内突然爆出一声欢呼

    「蛋糕!」

    所有人都顾不得形象地抛下正在服务的客人,冲向那传出阵阵诱人香气的蛋
糕袋子。

    一时间,所有的蛋糕已经被我们这群过境蝗虫瓜分完毕还好还有人想到要留
几块给出钱请客的店长和等得不耐烦的客人。

    好一个午茶时间。

    我捧著我分到的一块心型小蛋糕,精致美丽的蛋糕令我舍不得一口咬下。

    周边传来此起彼落的赞叹声。

    「哦伊西呢!」

    「哇……」

    「太感动了!」

    日语、叹词,各式各样的评语一时间都出炉了。

    我看著我的小蛋糕,小小口地尝了一口。忍不住闭上眼仔细品味蛋糕融在嘴
里的感觉。

    嗯……香草的。

    带给人幸福的滋味。

    ☆      ☆     ☆

    晚上我轮晚班,十点半多回到家,梳洗过後,我跟别姬联络上。

    忍不住的,我告诉了别姬今天的「午茶」事件。

    别姬好奇地问:「你说那家蛋糕店就在你们店的对街?」

    回想著那块香草蛋糕的美味,我轻快地说:「对呀,香草屋已经营业一阵子
了,我是今天才知道那家店每天人都那麽多的原因。连排队都要排好久喔。不过,
呵呵,辛苦排队是有代价的。」

    别姬笑说:「是吗?那你今天吃了什麽口味的蛋糕?」

    「香草口味的。」

    「好吃吗?」

    「非常好吃。」我尽可能地想形容那块蛋糕的美味,但不管怎麽想,都无法
找出合适的字句。最後,我只有办法告诉别姬说:「我想,吃那块蛋糕的感觉是
我这一辈子所体验过的最幸福的滋味。」

    「幸福的滋味?那麽你经历的幸福一定很少。」她说。

    我愣了愣,笑道:「或许吧。」至少我的记忆从来不曾有过一块蛋糕那样的
甜蜜。我不想费事去否认。「只可惜好难买,人好多,我下班的时候又早就关门
了。」

    「你都几点下班?」

    「不一定,轮晚班的时候到十点,不用轮班时就到下午、六点,可那家店生
意太好,每次蛋糕一出炉就被买光了,我常常看它不到五点就歇业了。」顿了顿,
我说:「我想店主一定是不想赚太多钱。」

    「也许。」别姬问说:「你自已进去过香草屋吗?」

    我回答说:「不曾,我没有时间站在店门外排队。」

    「喔,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我纳闷地问。

    别姬神秘兮兮地说:「霸王,有空的时候到那家店走走,你会有惊人的发现。」

    从她的话意,我猜测:「看来你是不打算解释何谓惊人的发现了?」

    别姬说:「我现在觉得保持一点神秘也很好玩。」

    「这表示你愿意取消我们见面的事?」我抱著希望地问。

    「我正在等你为这件事做好心理准备呢,所以,你说呢?」

    「喔。」我失望地说。同时赶快转移话题,以免今天的谈话又扯到别姬的感
情世界。

    听见一个人说「爱我」,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尤其说那句话的人是别姬。

    我想我还不习惯,而她很有可能是搞错了。我这个人,没有什麽值得别人爱
的地方。

    ☆     ☆     ☆

    香草屋里究竟会有什麽惊人的发现?

    我知道它是一家新开不久的蛋糕坊,自制的蛋糕拥有天下无双的美味,很多
人慕名前来,店门外常有一大群人在等著新鲜蛋糕出炉……但除此之外,我一无
所知。

    早上九点半,我到伊丹诗上工前,特地在挂著「香草屋」典雅招牌的店门外
流连了一会儿。

    别姬的话挑起了我的好奇。

    店门外悬著一小块「请稍候,我们还没开店」的压克力牌。

    如过去几天来,已经有几位不用上班的家庭主妇提著菜篮和购物袋站在店门
外边聊天边等著香草屋开始营业。

    我从洁净透明的玻璃大门望了进去,有一男一女穿著蓝色围裙的店员正在店
里穿梭,一盘盘看起来精致美味的糕点陆续被摆到台子上。

    等他们转身转进玄关处时,窗明几净的店内又空无一人了。

    我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四十分,我犹豫了片刻,忽略掉那块压克力告示牌的
暗示,忍不住推开香草屋那扇玻璃大门,想要看看我能在这里找到什麽惊人的发


    门上的铃铛随著我推入的动作叮叮作响,通知店里的人有人进来了。

    我预料著刚刚那两个店员的其中之一很快就会出现。

    果然,不久後,一个高瘦的人影端著两盘蛋糕钻出玄关走了出来。

    我听见他明快的语调说:「很抱歉,我们还没开始营业哦。」他的声音听起
来醇厚而带有磁性。非常悦耳。

    我目光迎向走出来的那个人,看著他忙碌地将两大盘糕点摆置好。

    身材高瘦的他穿著白色的衬衫和一条蓝色牛仔裤,且同刚刚那两位店员一样,
系著一条围裙,有些过长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脑後。

    所以我猜……他是第三位店员?

    我猜他大约有三十岁。但不能肯定,也许还要年轻一些。

    将手上的盘子摆好後,他转过身来,清俊的脸庞因嘴畔的笑容而显得亲切。

    我眨了眨眼,好一会儿只是呆站著看著他。心底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个陌生人。却令我觉得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他,心底那种奇怪的感觉竟像
是似曾相识?

    他的声音打破了我心头突如其来的迷思。

    「我猜你不是等不及要买蛋糕才进来的吧?我能为你效劳吗?」

    「呃……」意识到我的唐突,我尴尬得不知道该怎麽处理这情况。我左看看、
右看看,最後,在他等待的凝视下,我的视线回到他的脸上,被一眼摄入他打量
的眸光。

    在他打量的目光面前,我觉得赤裸而无所遁逃。

    他为什麽这样子看我?

    我困惑地看著他。直到听见他说:「你相信你的直觉吗?」

    我愣了愣,醒神过来。「你说什麽?」我没听清楚。

    他却只是神秘地投来一个淡淡的笑。说:「你看起来很年轻,我想……二十
五岁?」

    我又是一愣,但我甩甩头,没有怀疑他为什麽猜得那麽准。我很快地把那萦
绕心底的奇怪感觉抛开,我今天已经失神太多次了。

    然後我意识到,一直站在这里任人打量不是办法,而且很蠢。我看向距我最
近的那盘蛋糕香草口味蛋糕。

    忆起那份美味。我吞咽道:「我能先买走一些蛋糕吗?我待会儿要工作了,
恐怕没有时间跟大家一起排队。」希望我的要求听起来不会很无理。

    他彷佛眨了眨眼,但我不确定,我听见他说:「当然可以,你喜欢什麽口味
的?」

    我不假思索地道:「香草。」

    他一下子就替我装了满满一纸盒的蛋糕。「这个先给你,快十点了,快去上
班吧!」

    我愣愣地接过蛋糕盒,任由他推著我走出店门,没有考虑到他怎麽知道我十
点上班。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又似有一抹玩味。他向我挥手,我转
过身往沙龙走去。

    一直到我走进店里,手边的蛋糕被还没吃早餐的众人瓜分光了,我才蓦地惊


    哎呀,我还没付钱哪!

    而别姬所说的surprise,我依然想不通。

    ☆     ☆     ☆

    下午时,大家彷佛吃不腻似的,又嚷著要派代表去排队买蛋糕。

    我刚替一位客人染完头发,坐在一张椅子上喝水休息。

    这个时候,店门被推了开来。

    我抬头一看,发现进来的人是上午蛋糕店里的那个男人。我直觉认定他是来
收帐款的,於是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招呼他。

    他看见了我,咧嘴道:「可以剪头发吗?」

    我愣了愣,说:「当然。」然後我引他往里面走。「有固定的设计师吗?」

    他说:「没有,我第一次来这里。」

    「你可以指定任何一个设计师只要他现在没正在忙。」我瞥了一下四周围:
「现在空闲的有四号、六号、九号」

    「十一号设计师,麻烦。」走在我身边,高出我几乎一个头的他说。

    「什麽?」我抬起头瞪著他看。

    他对著我笑。「11是我的幸运数字。」

    可是我才刚忙完,还想再休息一下耶。我看著他诚挚的表情,只得领著他在
一张空椅子上坐下。

    我公事公办地说:「你好,很高兴有这个机会为你服务。我是十一号设计师
Joria ,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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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与别姬在市尘居相遇,现在我们处在同一个时区了。

    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

    她就在我脚下的这一块土地上,和我看著同样的一轮月光。也许我们去过同
一家超市、逛过同一条街、看过同一场电影。

    她回国了,每一个经过我身边的陌生人都可能是别姬,也可能都不是。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比她在国外时更让我不能够适应。

    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今天别姬心情好像特别好。

    想起白天与家人的对立,我把同样的一个问题拿来问别姬,好奇她会有什麽
样的反应。

    「别姬,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麽事?你说。」

    「你听了别太惊讶。」

    「我会做好心理准备。」

    「好,那我要说喔,别姬,我觉得……我可能是一个同性恋者。」

    接下来她会怎麽反应?

    「哦,是吗?」

    「就这样?」哦,是吗?就这麽简单。

    「不然你认为我要怎样?」她冷冷淡淡地说,没有什麽激动的表示。

    「难说,我以为你至少会表示一下怀疑或是震惊。」这是我预想中,一般人
应该有的反应。

    「哈哈哈……」别姬大笑:「我为什麽要震惊?」

    我困惑地想,终於想到或许是外国的风气较台湾开放,刚从国外回来的别姬
当然觉得稀松平常。

    我丝毫没吓到别姬,没想到她接下来说的话反倒让我吃了一惊。

    她说:「事实上,我旱就怀疑我自己是同性恋了。」

    我讶异地道:「你说什麽?」

    别姬说:「如果你也是,那就再好不过了,不是吗?这样我就不必烦恼是不
是我自已有问题了。」

    什麽意思呀?听不太懂。什麽叫做如果我也是,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我是同性恋,在别姬眼中,我应该是个gay ,而不是lesbian 才对。

    而如果别姬是lesbian ,那麽在她眼中,应该是个gay 的我,是怎麽样也不
可能跟她凑成一对的呀?

    这……是哪里搞错了?

    好怪!我跟别姬之间的关系,真是愈来愈怪异了。

    别姬彷佛能够洞悉我心中混乱地说:「霸王,你不必想太多,这个社会虽然
是异性恋者的社会,但我从来不认为同性恋者是错误的存在。我建议你不妨放下
心石,一切顺其自然吧!」

    我挑了挑眉。「顺其自然?」

    「是的。」

    「你把事情说得很简单。」

    「事实上,事情本来就该这麽简单,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莫过於人的心思。」

    最复杂的是人的心……

    我细细咀嚼别姬的话,觉得深有道理。

    「别姬,你究竟几岁了?」别姬的老成稳重时常让我怀疑她不是我这个世代
的人。没有一番人生历练的人是不会有她这样的见识的。

    她笑笑地道:「终於对我有兴趣了,嗯?」

    好像很得意的样子。为了得到答案,我说:「是,我怀疑你是山顶洞人。」

    「哈哈哈……」别姬大笑著。她说:「关於这一点猜测,恐怕你得失望了,
我保证我是个文明的现代人。」

    「哦?我如何相信你?」

    「我已经在证明给你看了,我想没有一个山顶洞人懂得使用先进的电脑科技。」

    「噢,是的。我想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停顿了下。「回到我们先前的
话题,你愿意透露你的芳龄吗?」

    别姬没有回覆。

    用网路交谈有一个坏处,那就是我随时会怀疑她那边是否不小心突然断线了。

    好在我只等了一会儿,对话视窗里传来了别姬的答覆:「这样子没创意。」

    一个令人摸不著头绪的答覆。

    我快速地回传:「什麽意思呢?」

    她说:「我刚刚本来想直接告诉你,但是我又小心眼地想到,我好像也不知
道你的年龄。我认识你三年了,霸王,我自已都无法相信我会和一名我连他年龄、
背景,乃至性别都不清楚的人维持这麽久的友谊关系。你是如此地小心翼翼,连
带我也觉得向你透露我自己是一件太过冒昧的事……说真的,我不敢相信。我想
请问你,霸王,你诚实告诉我,对你来说我究竟算是什麽?请你回答我,就当我
请你满足我一点点的好奇心吧!」

    我瞪著别姬一长串的话,一时之间,脑袋一片混乱。

    直觉告诉我,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必须非常谨慎,乃至於严肃地处理。

    别姬在考验我。如果我不够诚实,回答的答案不能令别姬满意,她绝对会拂
袖离去。我必须非常非常小心。

    萤幕上,她的光影在发著光。我知道她在等待我回答。

    我沉吟著。别姬究竟算是我的什麽人?

    我让她等太久了。她状似哀怨地说:「很难回答是吗?我想答案一定是我不
想听的吧。没关系,你不必想办法修饰,我不会那麽容易受伤的。告诉我吧,霸
王,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似乎真的让她等太久了。抚摸著键盘,我犹豫地打出:

    「别姬,这对我来说,真的很困难。」不待她反应,我又打:「你知道,我
一向不擅於表达自己。就连现在这样的表达,对我来说,也是困难的。」

    只因为我是在面对著你我看不见的你,陌生,却又如此亲密。

    「别姬」我深吸一口气,道:「相信我,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啊,最重要的朋友,绝不能够失去。我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懂得别姬在我生命
中的重要性。

    许久,别姬传话来:「即使你对我一无所知?」

    这就是整件事情最荒腔走板的地方。我讪笑自己。「是,即使我对你一无所
知。」

    别姬试探地问:「我猜你会比较想维持现在这样一无所知的状况?」

    我说:「我对你当然好奇。但是你说的没错,我想我是情愿相信我所知道的
是你最真实的部分。」

    我期待地看著别姬,但她出乎我意料地告诉我:

    「你错了,你所知道的,不过是一小部分的我。」

    我著急地说:「你的心、你的诚实、你的幽默、你的善解人意?」如果是这
一小部分,我是可以接受的。

    但别姬嘲讽地说:「很高兴在你眼中,我具备这样多的美德。但我想,你是
太天真了。你所看见的「美德」,现实上不足以构成一个人的要素。做为一个人,
他多少都会有一些缺点。」

    缺点?我闷闷地说:「缺点……你是有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太了解
一个实际上并不想被人这麽了解的人?」

    她说:「那并不很困难。你知道的,该说的,你都说得很明白了,要了解你
并不困难。」

    我恐惧地想到一些可能性。「别姬,不管发生什麽事,请你千万不要不理我。」
我害怕地说。我害怕有一天,她真的会因为我的隐瞒而不愿意再理会我。

    别姬再一次出乎我意料地说:「那才是我要说的,霸王,我已经收不回我对
你的关怀……天知道我怎麽会说出这麽恶心的话!近墨者黑,一定是你的坏影响。
好吧,我乾脆也明说了,反正,承认情感对身体有益无害,老实告诉你,你也是
我非常重要的朋友不管发生什麽事,你也不可以不理我。」

    我松了口气,心头一阵温暖。也许承认情感对身体真的无害。

    「这表示,我们现在是在同一艘船上了?」

    「恐怕是。这艘船如果沉了,我们将会一起溺死。」

    我说:「但愿可以一直一帆风顺。」

    别姬却不这麽想。「人生的海面上不可能永远不起波涛。」

    「我们会有办法克服它的。」

    「是吗?我怎麽觉得我们恐怕连第一个暴风雨都克服不了?」

    「别姬,你要对我有信心。」

    她更正。「我会努力试著对你有信心。」

    我再度更正她:「我想这很容易。」

    「是吗?」她显然不怎麽相信的样子。

    「是的。」

    「霸王」她说:「我今年已经七十八岁。」

    「呃?」我眨了眨眼,瞪著出现在萤幕上的数目字七十八?

    「你不是好奇我的年龄吗?」别姬说:「我想我还可以透露更多一些,我不
仅已经七十八岁,我还是个七十八岁的老头子,我上网的原因是因为我老伴死了,
一个老头子平日闲著没事,芳心寂寞,想在网路上寻找我的第二春告诉我,霸王,
你是否愿意跟我见面?或许你会认为老男人还是很有魅力。」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别姬的「自白」。

    如果是其他人,我一定置之不理。但这些话出於别姬之口……

    这是第一个考验?既然如此

    「好吧,我告诉你,别姬老先生,恐怕我年轻得不会合你的胃口,我今年二
十五岁,性别为女,单身但我记得你说你是个同性恋者,如果你愿意改变性倾向,
我会很乐意跟你有进一步联系。」

    开开玩笑,应该无伤大雅吧!

    我认定别姬是在跟我开玩笑。要是她认为我会因为她谎报的年龄而翻船的话,
她就要失望了。我不会的。

    就算她真的是一个七十八岁、正在寻找第二春的老先生,我也不会推翻我对
她友谊的看法。

    「这是真的吗?霸王「小姐」,如果我改变性倾向,你真的愿意与我有进一
步发展吗?」

    我开玩笑地问:「如果你有很多遗产,你的续弦可以继承吗?」

    别姬仿佛正在慎重地考虑中。终於,她说:「我所选择的伴侣无论是男是女,
都可以分享我的一切。」

    「好大方。」

    「这句话并非是玩笑。」她表态道。

    「哦?」我依然认为是玩笑呢。

    「我是认真的,霸王,请跟我见面,我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我好奇地间:「什麽理由?」

    她说:「我知道你不相信网恋这回事,但我认为我已经爱上你了不管你是男
是女。我必须与你见面。」

    第三次!或者更多。今晚,别姬已经不止一次令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认为她爱上我?我小心翼翼地问:「这可是第二个人为的考验?」

    「不是。」她令我为难地说。「这是我必须要求与你见上一面的理由。」不
等我反应,她又说:「对於一个已经如此袒裎的人来说,我想你不会再拒绝这个
会面的提议吧?」

    我惊疑不定地挣扎著。

    别姬悄悄地问:「这个礼拜日,可以吗?」

    「你确定你要见我?你知道,有时候,网路很不真实。」

    我就知道,当事情涉及爱情,通常就会变得很麻烦。

    我试著说服别姬她只是错认了自己的感情。因为,就在不久前,我也以为我
爱上她,但那毕竟只是「以为」,它不是真的。

    「是的,我确定我要见你。不管网路真不真实,在你将我牵涉进你这三年来
的生活时,我就已经打算要见你一面,我必须要确认那份感情,不是吗?」

    我沉吟良久。「好吧,你说服了我。」

    她惊喜地道:「这个礼拜日?」

    「不!」我几乎没低叫出声。「太快了,你得给我一些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而且这个星期日,我要去相亲。」

    「相亲?」

    「嗯。」我无奈地说:「我爸爸安排的。」

    别姬说:「告诉我,在没见到我之前,你不会爱上那个跟你相亲的人。」

    我笑了。不正面回答她。「下个礼拜等我准备好要与你见面了,我再另外跟
你约时间。」

    「不反悔?」别姬问。看来她不太信任我。

    我保证道:「绝不。别担心我会反悔,别姬,即使当不成情人,你还是我的
朋友。」

    她似是安心了。「最重要的?」

    我说:「是的,最重要的。」这一点,我已经非常确定。

    这也是我决定与她见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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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惊人的发现

我知道别姬已经回国了,我们没有见面。

    那日长谈後,有好一段时间,别姬没出现在市尘居里。

    三天、五天过去了,我告诉自己,别姬正在忙,又未安顿好,没有时间上网
是正常的,她不是故意不理我。但是八天、十天过去了,我开始有些担心她是否
不再愿意与我说话。

    遇见别姬以前,我不曾觉得寂寞。

    但失去别姬的这几天,我开始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

    所幸别姬在第十三天後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我这才明白,她在我的生活里已
经扮演起吃重的角色。

    不可一日无此君……

    是的,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人了解我,那个人就是别姬。

    我不知道我该为她的存在感到欢欣或悲伤。

    欢欣,是为了失落的一角,终於找到契合的另一半。

    悲伤,是因为我永远不会知道,我能拥有我这另一半多久。

    我期待,接著必然就会失望;期望愈多,失望也就愈多。

    最近我们没有时间聊很久,别姬显然很忙非常非常地忙,她说她正在忙著开
一家店,但说的并不很清楚,而我也没有时间问她详情。因为近日来,爸爸突然
关心起我的婚姻大事。

    那天,妈妈来店里找我,下午,店里人手还足够,我向店长告了假,跟著妈
妈到外头一家咖啡店坐。

    「听说那个老家伙要安排你相亲,是吗?」

    「消息传得真快。」我说。

    这几年,他们两人的关系愈来愈差,甚至已经不肯叫对方的名字。

    提起爸爸,妈妈就说「那个老家伙」。

    提起妈妈,爸爸只讲「那女人」。

    这两个人曾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我不懂是什麽原因让他们在离婚後仍然如
此仇视对方。如果真有什麽恩怨的话,理应该早在当年他们离婚时一并了结的。

    妈妈看著我说:「你的年纪不小,是该有个对象了,可他挑的人我不放心,
你不要接受他的安排。」
  
    事实上这「对象」是方姨挑的。我不敢告诉妈妈,怕她会更加不高兴;她一
向与爸爸再娶的妻子水火不容,不会乐意知道这次的相亲,方姨也插了一脚。

    「我以为你在国外,不会听到这个消息。」

    爸在讨论这件事时,很高兴知道妈不在国内。

    我很怀疑妈在国内布了眼线。

    「事情关系到你,我不可能听见了还当作没听见。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是的,我相信。」过去有太多类似的经验了。

    我升高中、我选择外宿、我上大学……每一件我人生中的大事,他们都想替
我做决定,而通常意见总是相左。

    曾经我以为这是他们都关心我的缘故,但一次又一次的,我感觉到这样的冲
突与争夺,并非单纯地出自於对我的关心我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战争里,关系到谁
胜谁败的一只棋子。

    谁左右了我,谁就暂时领先一局。

    妈妈喝了一口咖啡,眼神在我身上打量著。「楚歌,你老实告诉妈,你身边
真的连一个男人也没有吗?」

    我搅拌著浓稠的咖啡,端起来,热热地喝了一口,感觉十分苦涩。

    「楚歌?」

    「没有。我身边没有男人。」

    「不可能。」妈搁下咖啡杯。「除非那些男人都瞎了!我把你生成了一个美
女,你有一张美丽的脸。」

    显然我身边没有男人,让妈妈大受打击。

    我说:「也许那些男人都知道我不是一个谈恋爱的好对象。」

    「胡说!」她瞪大眼睛,然後又眯起眼仔细地看我。「你为什麽不打扮?如
果你肯花点心思稍微打扮一下……」

    「没有必要。」我截断妈妈的话。「我的工作并不需要我打扮得花枝招展。」

    「我们现在谈论的并非你的工作说到你的工作,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你干嘛
放弃高薪的工程师职位。当美发师会比较快活吗?」

    我皱了皱眉。「我以为我们现在讨论的并非我的工作。」

    妈耸耸肩,说:「楚歌,不是我爱说你,你的个性实在太消沉了,这一点都
该怪那个家伙,他只会给你坏影响,你该积极主动一点,你还这麽年轻」

    我咧嘴道:「你刚刚才说我的年纪不小了。」

    妈愣了愣,说:「是没错,你不小,但也不至於老到哪里去,是该对自己的
人生有些打算的时候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我看著玻璃窗外的街景,很高兴我们选了靠窗的位子。

    「我们谈的是你的将来。」

    我淡淡地说:「将来的事,将来就会知道了,现在谈它没有什麽意义。」就
跟读书计画表一样,列了满满一张,时间到了总是做不到。

    「怎麽会没有意义?你需要好好规画你的将来。」

    「例如?」

    「例如你该挑个好对象嫁了,我们不可能永远照顾你一辈子。」

    「我以为我可以照顾自己。事实上,我十分确定我可以照顾自己,而现在我
也就在这样做。」

    「这跟你能不能照顾自己没有关系。」妈说:「我们谈的是你未来的幸福,
一个男人可以为你带来一些生活上基本的保证。」

    犹豫了片刻,我看著她说:「嫁了人就一定能保证未来生活美满了吗?妈,
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是最明白的,不是吗?」

    「该死,楚歌!」妈喊了声。「不要用那种态度跟我说话!」

    我垂下眼。「对不起,我道歉。」

    妈的眼底流露出一抹忧伤。「我跟你爸之间是个错误,这个世界上,不是所
有婚姻都会带来不幸,只要你慎选对象。」顿了顿,她看著我,说:「你知道我
爱你,我希望你快乐。」

    我低著头。「是的,我明白。」

    我不明白的是

    「爸再婚了,这麽多年来,你却还是单身,为什麽?你看起来还很年轻,我
知道有很多人在追求你,不是吗?」不想让话题围著我打转,我问了我一直想问
的。

    妈妈显然不愿意多谈她自己,她脸色一凛。「别管我的事,我今天是来劝你
的。我讲了那麽多,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我归纳重点说:「你要我不要接受爸的安排,可你又要我找个男人嫁,听起
来好像有点冲突。」

    「一点都不冲突,那个老家伙的眼光有问题,他挑的人我不放心,除此以外,
你自己挑的,只要不太差,我都可以接受。女人一生终究要有一个归宿。」

    我以为离过婚的女人会有比较不一样的见解,而不是像大多中年女性一样,
认为女人一生的希望全在於找一个男人嫁。

    看来妈妈仍是老一派人的思想。

    我想试著陈述一些观念。「现在不结婚的人愈来愈多了。」

    她斩钉截铁道:「我的女儿不会是其中一个,那些人头脑坏掉了,他们不知
道有人作伴的好处。」

    我不同意地说:「只是要作伴的话,不一定要结婚呀,同居不就好了?」

    「那不一样。同居可没有法律保障,哪一天感情淡了,人也就散了;婚姻就
不同了,小心一点的话,两个人不是没有可能相伴到老。」

    「感情淡了的话,在一起也没意思呀,倒不如分了的好。」想了想,我抬起
头看著妈说:「你跟爸离婚是因为感情淡了的吗?」

    妈的脸色僵了僵。「怎麽又扯到我身上来?我们在谈你的事」

    「你回答我,我就不问了。」

    「你问这个做什麽?它无关紧要,我们早八百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麽一定要问,大概是这件事情,曾经给我很大的震撼吧
……」更正确地说,是盘桓住我一生的一个问题。

    妈妈突然安静下来,她一静下来,咖啡馆里播放的音乐就清晰了起来。

    「妈?」

    我等了许久,终於,她开口说:「当年你还小,可能不记得了。我跟你爸…
…我们,时常吵架……」

    「我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啊,对,而且你很乖,都没有哭。」妈的眼神失去了焦点,彷似将回忆拉
到了从前,他们吵架,而我躲在楼梯上偷看,吓得连哭都忘了怎麽哭,只会呆呆
地等他们发现我的那时候。

    她说:「我们那时候几乎天天吵架……婚姻生活并不适合我们,你爸爸他,
他认为我太依赖他了,他说我夺走了他喘息的空间,跟我在一起,他不能呼吸…
…而那时我年轻气盛,不能容忍他刻意忽视我,我那麽爱他,不想跟他分开,我
没有安全感,而他却在我们之间筑起一道墙,要求我给他空间……我试著给,但
结果是造成了两个人的距离……」她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仿佛正从过去的回忆
里抽回来,然後她停顿住,不再回忆过去,匆匆下了结论「我们离婚是因为我们
并不适合彼此,我们的观念相差得太远。」

    也许是血浓於水,我直觉地知道妈妈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

    如果真的如她所说,因为发现彼此不适合而离婚的他们,离婚已近二十年来,
不可能还存有那麽强烈的恨意。但妈显然已经不想再提,我便不再追问了。

    妈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著我说:「女儿,现在话题可以回到你身上了
吗?」

    「你的咖啡喝完了,要续杯吗?」

    「不要管我的咖啡,我们现在要谈你的事。」

    我抬起眼。「好吧,要谈什麽?」

    「为什麽不交男朋友?」她问得很直接。

    「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定睛地看著她,考虑著即将说的话会不会引
起过大的震惊。

    「是吗?想出了什麽结论?」

    「嗯……我在想,我有没有可能会是个同性恋者」

    「楚歌,」妈脸色苍白地瞪著我。

    我无辜地耸耸肩。「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妈惊恐地打断我的话:「不要再乱说了,你只是还没遇到一个你喜欢的男人
而已,我的女儿不会是女同性恋!」

    「万一我的确是呢?你会排斥我吗?」

    突然我想到,「霸王别姬」也是一部以同志为题材的电影,真巧,说不定我
下意识地选择「霸王」这个代号,正好暗示了我的性向。难怪我对别姬的感觉比
对一般人都特别。

    既然我不懂爱情,对别姬那种特殊的感觉也许就是爱。

    说不定我还真爱上了她呢!

    呵,如果别姬知道,会吓一跳吧?

    「楚歌!」妈再也忍不住地大拍桌子。「不准再说了!」

    看来要我真是个拉子lesbian ,第一个反对我的人就是我母亲。同时可以想
见我那位顽固父亲的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假如我还住在家里,极有可能被扫地出门他们从来不愿意花时间接纳他们的
女儿假如我刚好又不爱男生……

    我想这很可以解释我为什麽对大多数的男人没有感觉。

    我开始相信,我极有可能是非异性恋者。

    这真是个惊人的发现。

    「连想都不准想,听见没有!」妈紧张地说:「一定是你身边没有好对象的
关系!不行,这样不行!从明天开始,我会帮你留意人选,你等著我帮你介绍几
名有为的青年你不准说不。至於你爸那边的,你就不用理他了,听见没有?」

    我翻翻白眼。

    「楚歌!」妈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

    我赶在其他客人被妈吓跑前安抚道:「是,我听见了。」

    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全身还是绷得紧紧的,好像真的要跟我脱轨的思
想及性倾向展开一场长期战斗。

    稍晚,我被爸爸召见,妙的是,爸也跟妈同一个反应。

    当我告诉他「我可能是个同性恋」的时候,他气昏头了。

    真难得,凡事意见相左的他们居然在这一件事上,终於有了相同的看法。

    我想笑。

    我忍住笑意,听他咆哮:「你这礼拜一定得去相亲,这件事情,我不准你说
不!」

    我终於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声。

    他被我惹怒,大声地吼我:「楚歌!不准笑!」

    连笑都不准?真专制。我眨眨眼,掩住仍在抽搐的嘴角。

    他懊恼地说:「都怪我给你太多自由了,瞧你现在变得这麽反叛!」

    我反叛?我看著爸爸两鬓的银丝,在心里道:不是的,爸爸,不是你给我自
由,而是很久以前你就放弃了我。

    我抖了抖肩膀,咧开一条唇线。

    事後,楚羽拉著我到一旁说话,小心翼翼地问:「姊,你说的是真的吗?你
真的是同性恋?」

    我看著眉清目秀的楚羽,笑道:「如果我说是呢?」

    我想看看我这个十七岁,已经高出我一个头的弟弟的反应,他会排斥他的同
性恋姊姊吗?

    楚羽焦急地道:「姊,你不要笑,我是很认真的。」

    我还是笑。「我也是认真的呀。」

    他不悦道:「不准笑、不准笑,你这样笑,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真的呀,那我不要笑了,我现在要严肃一点了,我很严肃了喔。」於是,
我不笑了,正经八百地看著楚羽。「也许我真的是同性恋呢?小弟。」

    只要有一天我确定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我就绝对会是。现在这个假设的真实
性需要时间来验证。

    他苦恼地看著我:「你可不可以不要当同性恋?」

    「为什麽?」我好奇地问。

    楚羽热切地说:「那很可惜耶,你不觉得这个世界上,帅的男人很多吗?像
是木村拓哉呀、张东健呀、陈冠希呀,他们都是男人耶,如果你是同性恋,不就
不能够喜欢他们了吗?那会很可惜哦。」

    「真的耶。好像满有道理的。」

    楚羽的眼神顿时闪闪发光。

    我笑道:「可,这个世界上好看的女人也不少呀,你算算看影视圈里是女星
多还是男星多?好像漂亮的女星是多了点喔,如果我是同性恋,那我可以选择的
不是就更多了吗?」

    楚羽看不出是失望,还是绝望地说:「听起来好像也是有道理,可是、可是
……好奇怪喔。」

    「奇怪?会吗?我还是我呀,你会因为我喜欢女生而讨厌我,甚至觉得我恶
心吗?」

    「当然不!」楚羽激烈地道!「你是我姊姊,不管你爱女生还是爱男生,你
都是我姊姊。」

    我温柔地看著楚羽道:「谢谢你,小弟,我很高兴听你这样说。」

    楚羽拥住我。「别担心,姊,不管你是不是同性恋,我都支持你,你别担心。」

    如果爸妈也能像楚羽这样就好了。但我十分明白,就如同他们无法改变我一
样,我亦无法要求他们改变。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的,黑色是黑色,白色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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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这一行饭,本来就免不了必须和各式各样的人接触。

    我早有心理准备,但从未预料到,只不过才进行到第三位客人,我就已经遇
上了三种不同类型的怪客。

    第一位是善变的中年太太。

    第二位是失恋的爱哭小姐。

    第三位是弥足珍贵的三毛先生。

    现在是我的轮休时间。在休息室里,大家讨论著我这三位客人,个个笑翻了
天。

    六号设计师Pitters 扔给我一罐冷饮,笑著说:「加油了,Joria ,我们都
期待著你下一位客人的精采表演。」

    我拉开易开罐的拉环,喝了口柠檬水,微笑地说:「谢谢,我也很期待。」

    ☆     ☆     ☆

    从她的用字和发言的状况里,我可以想见别姬正捧腹狂笑著。

    感染到她的愉悦,我问说:「怎麽样,我这一天过得还算精采吧?」

    别姬没有立刻回应,我猜她还在笑。

    又等了一会儿,萤幕上传来她的回应:「霸王,你真是有趣极了,如果我是
天方夜谭里的苏丹,我一定会舍不得杀掉这麽会说故事的妃子。」

    我笑著说:「这表示我可以活著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喽?」

    她回应道:「我想这表示,我可以体会故事里的苏丹主何以舍不得杀掉他那
擅长说故事的妃子了。男人很难不去爱上一个他认为生动有趣、生活里充满了故
事的女人。」

    这是什麽话呀?我怔愣半晌,想了想,调皮地带著玩笑的意图问:「那麽,
相对地,这表示你别姬已经情难自已地被我这个霸王所吸引喽?」

    别姬那抹莹蓝色的光影在萤幕上十分醒目。

    她淡淡地说:「霸王,你的确很吸引我。」

    我揣测别姬的言下之意但是在网路上所建立的感情是脆弱的,它不够真实,
甚至可能只出自於单方的幻想。

    我不愿意把这种期待又怕受伤害的感觉当真。

    因为它不是真实的。

    我希望别姬也能够这麽想,因为我是这麽认为。

    她说:「我跟你说恭喜了吗?」

    「嗯哼?」我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她继续说:「恭喜你,十一号设计师,从今天起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你准
备好面对明天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了吗?」

    好大的一个期许呀,我暗自想道。我心头暖意十足地回说:「是的,我会准
备好面对明天以後的每一分、每一秒。」毕竟我从来就不曾没有准备好过,不是
吗?

    我的准备,就是没有准备。

    我面对的方式,只是接受,接受而已。我坚强,不是吗?不管发生什麽事,
我总会接受它的,然後去面对。

    「很高兴知道你准备好了,因为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麽事?」我好奇地问。

    别姬卖关子地说:「霸王,先深吸三口气。」

    好,深吸三口气,我看见她打出:「我要回台湾了,你想要见见我吗?」

    什麽!我一口气差点梗住。

    别姬要回台湾了,还问我想不想见她?

    别姬看不见我千回百转的心思,她继续说:「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如何,但我
对我认识三年的霸王可是相当好奇,我想见你,你愿意跟我见个面吗?」

    见面?让别姬知道现实中的我是多麽地平凡、不堪、无聊?让她知道霸王不
过是个幻影,隐藏在它面具下的真人真事根本不值得她投资三年的时间来陪伴?

    天啊,见面?我想都没想过。

    我当然好奇别姬在真实世界里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想她必定如我所认识般幽
默风趣、例落直爽,但……好奇归好奇,我永远不会与她见面。

    见面了,好奇心是满足了,可要是就此失掉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对象呢?

    太划不来了。

    出於很自私的原因,我不会跟她见面的。

    「霸王,你的答案呢?」她问。

    我飞快地告诉她我的答覆:「别姬,请务必原谅我,我不能够与你见面。」

    「不能够?」

    我叹了口气道:「正确的说法是,我不愿意。」

    别姬沉吟良久。「为什麽不愿意见我?」

    我老实地说:「我怕你会失望。」

    「失望什麽?」

    显然她决心把事情弄清楚。

    我说:「你知道的,网路是不真实的世界,与真实世界有著隔阂,现实里的
我……非常不擅於言词,你会失望……」或者我会失望。现实里的真实有时候会
教人更为沮丧。

    「很难令人相信,在我看来,在言词方面,你相当有潜力。」

    我急躁地说:「所以我说真正的我会令你失望,我不想失去你。」

    别姬说:「换句话说,你认为你我见面之後,我会疏远你?」

    我忧虑地说:「或者是我疏远你。别姬,我不希望这种情形真的发生。」

    「我认为……你太过保护自己了。霸王,为什么如此畏惧受伤?」

    我瞪大著眼看著别姬传给我的话

    我畏惧受伤?

    我否认道:「我并不畏惧!」是吗?那麽我的手指为何在颤抖?忽略它,我
说:「你不要妄加猜测,我只是想预防一些可能的尴尬情况发生而已。」

    「我直觉认为你没有说实话。」

    「别姬……」

    「你告诉我那麽多,我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你在害怕,或者……畏惧些什
麽?」

    「别姬……」不要这麽了解我,我恳求地道。

    「我猜对了吗?」她不理会我,继续发表高论。「有时候你令我迷惑,你坚
强你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这一点。但是霸王,你真的如你所给人的印象般那样地
坚强吗?」

    不要试图剖析我。我无声地呐喊著。

    「也许你真的是,我无意质疑你,但你总是」

    我阻止她继续透视我。「可否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别姬顿时沉默不语。良久,她说:「我不想道歉,你明白为什麽。」

    是的,我明白。该道歉的人是我。这一段关系里,我是话比较多,又比较不
诚实的那一个。别姬不需要向我道歉。

    她说:「我很想对你生气,但我不认为这会有助於事情的改善。」

    我松了一口气。「谢谢你的体贴。」

    「你跟三年前一样」我感觉得出她的失望。她说:「你躲在你封闭的壳里不
肯出来,像一只臭掉的鸡蛋。」

    我失笑。好严重的控诉,但比喻得如此恰当。「我想我不能反驳。毕竟,在
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是个臭蛋了,你不能要求一个早已死亡的胚胎孵出雏鸡来,
是不?」

    别姬飞快地打出一行字:「你知道吗?这就是我不忍对你生气的理由。」

    我自我解嘲道:「因为没有人会对一只臭蛋生气?」

    别姬出乎我出息料之外地说:「不,是因为在已经受伤的伤口上洒盐,是一
件不道德的事。」

    好一会儿,我说不出话来。

    从来……没有人一眼就看见了我极力隐藏的伤口。

    「显然地,你受过伤,而且一直不曾痊愈。」别姬显然自以为十分了解我。
「而且我想,恐怕你未痊愈的伤口不仅只一处……但愿这只是我的臆测,并非事
实。」

    我完全愣住了,无法反驳别姬的话。

    别姬又问:「告诉我,霸王,当你受伤时,你可曾放声哭泣过?」

    别姬的话带给我莫大的冲击,我摸著脸颊上热烫的液体,出神地看著指尖上
的湿润,好一会儿意会不来那是什麽……

    我深吸一口气,回答别姬的问题说:「没有,一次也不曾。我向来坚强。

    别姬不再说什麽,她只淡淡地道:「我希望你真如你所言一般坚强。晚安,
霸王,时间应该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晚安,别姬。」失去了谈话的兴致,我也向她道别。想了想,我又道:「
虽然我们不会见面,但还是欢迎你回来。」

    另外又想到一件事,我再补充说:「虽然台湾的人口稠密,但难保有一天我
们不会在路上擦肩相遇,如果你觉得你看见了我,请你不要来认我,我认为保持
神秘是维持一段友谊最好的方法。」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只要我见到了你,我就会知道那是你?」

    「难保它不会发生,不是吗?」

    「你真的很担心,嗯?」

    觉得有必要表明一些什麽,我斟酌地说:「我想是因为……我非常在乎你。」

    「很高兴听见你这麽说。你不用担心,我记得我已经答应过你。晚安。」

    「晚安。」

    我们在同一时间下线。

    关掉电脑後,我躺在床上,以为我会失眠一阵子。

    知道别姬即将回国,我有些不安。担心未来我们所建立的特殊关系会有所改
变,我会失去一位谈心的朋友。

    然而我并未烦恼太久。白天工作时,一整天精神处在紧绷的阶段令我疲惫不
堪。很快地,我便在烦恼中入睡。

    这是个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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