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颠覆与叛逆

隔了时间的长河望过去，再怎样优美缠绵的故事，也不免会生出些沧桑的叹息与伤怀。依旧是郎才女貌的老故事；依旧是人精相恋的苦情戏；依旧是人间四月天西湖雨霁中依依的邂逅；依旧是如花美眷，良辰美景，郎情妾意，佳偶天成；依旧是为情销魂水漫金山惊天动地；依旧是爱断情伤上达穷碧下落九泉，也要拼却的圆满。但是－－－在香港作家李碧华的笔下，一出全新的《青蛇》，却是对这个民间传说最大胆的颠覆与最前卫的诠释。只是，故事的结局，不再是月圆花好，青蛇扳倒雷峰塔，许仙挽着白娘子深情谢幕，有情人终成世间绝唱，过着幸福的日子。而是青蛇手刃了背叛白娘子、背叛了爱情，屈从了压力的许仙。白娘子在西湖泛起的大浪中，沉入湖底。青蛇也在完成了她对人性的追求，把自已的精神理念向佛性跨进了本质上的一步后，跃入湖中，再悟修炼真谛。而法海也救下了白蛇诞下的男婴，站在湖面，对自已坚持与固守的传统道义进行着深刻的反思与内省。青蛇也因为参与了红尘俗世的悲喜欲情，而有了人气，褪掉了蛇性，悟到了佛性。一改民间传说中青、白二蛇从头至尾皆是妖的荒谬言论，对民间传说进行了第一次令人信服的颠覆。青、白二蛇都有了人气，还哪里是妖呀？她们分明是人！李碧华说：有情的妖，无情的才是人。其实这世间哪有什么妖呀精的，之所以赋与这些灵异物以善良、美好、温柔、聪慧的寓意，实在是红尘中的人在借物托情，表达心底对真善美的追求与神往呀。《青蛇》无疑是李碧华小说的一个高峰，一个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峰。《青蛇》在李碧华生花的妙笔下，纵横生死，跨越阴阳，情节百转千回，故事诡异离奇。李碧华的小说文字干炼简洁，用语精准，常常一语双关，字字玄机，意境深远，读来口齿留香，回味无穷。《青蛇》保持了李碧华的一贯文风，以一个纯女性的视角，行文说事，笔锋犀利，快意恩仇，笔冷而情深，在冰冷沧桑的世事背后，隐藏了一份暖人的真情，烘托出她作品不变的主题－－－世事无常，红尘有情！当《青蛇》的剧本几经辗转交到香港鬼才导演徐克手里，徐克立即被作品呈现的妖异氛围及颠覆性的情节吸引，当场拍板与李碧华携手合作。一个是擅长运用语言魅力营造气氛驾驭故事的作家，一个是擅长运用特技镜头架构情节诠释电影的导演，天马行空的表达方式是他们作品的共性，两人的合作，可谓空前绝后，珠联壁合。讲述的是一段哀婉浮沉的传奇，表现人性中暧昧的情愫与无奈的背叛，直面残酷的人生，撩起生活这袭华丽袍子，让你看尽里面爬满虱子，品味真相背后的苦涩，留更多反省与思索的空间给你，让你感受经过艺术提炼后人性升华的迫人震憾。自《青蛇》投拍初始，这部片子就饱受外界的质疑与指责，但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片子，一定是好片子。《青蛇》无疑是1993年香港影坛最美丽的收获！潋滟的西湖浓妆淡抹总相宜，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迎面飘扭而来的，不是一青一白两条杨柳，而是青蛇与白蛇初幻成人形后的女性腰肢，在纵情地风摆杨柳。青蛇道：姐姐，我站不起来呀。白蛇道：小青呀，那我们就扭起，我们扭呀扭呀扭呀扭。他们都说女子的细腰为水蛇，今天我才懂得了这道理。这样的水蛇腰果然不胜娇弱，不胜柔美，充满着女性特有的魅惑，引人浮想联篇，直扭得人心旌摇曳，难以自持。青蛇在快乐娇唤：姐姐，又有人撞树上了。说的不是我吧？这是关于女性电影留给我的最美丽的诱人画面和前所未有的想像空间。颠覆第一次开始了，李碧华笔下的蛇妖，在徐克绚丽如霞的影像世界里，被赋与了人的精、气、神和人性。尽管道行尚浅的青蛇还拖着条蛇尾，但其人形已初见雏形。有了人气的白蛇，也有了小女人绵密的心事。当她在西湖边上偶遇那个眉目清朗，俊美如画的美少年许仙，她便将积压胸臆千年的相思，翻覆成人间四月满天的乌云骤雨，浓情蜜意，将许仙罩了个铺天盖地，心神皆醉。白蛇如丝的媚眼里荡漾着的是花雨漫天的羞赧，看到的是雨里他们同船共渡的缘份，还有那心有灵犀不点也通的男欢女爱的眉目生情。枉白蛇还有千年道行，她哪里还看得到业报与天谴。她看到的只有盛放如莲的甜蜜，在她和许仙的轻张的油伞上雀跃。白蛇是温婉、端庄、秀美、可人的，她是男性对女人最完美要求的化身。她满足了所有中国男人对妻子的幻想与渴望。更何况，王祖贤版的白娘子，素缟淡妆，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艳，星目柔媚，狐媚动人。身量修长，减一分嫌瘦，增一分显肥，清纯如出水芙蓉，淡雅带着扑面的清香，让人不饮自醉。当年的王祖贤也满足了大多数男人对女性视觉审美的要求。王祖贤所演角色无数，而让我们能让得住的，大约只有这一个白娘子还鲜活地活在我们的记忆里。有人说许仙不是仙。的确，许仙只是一个木讷、怯懦，没有一点担当的平凡男子。个性使然，他生来如此。他迷恋红尘温柔乡，白蛇的细侬软语，让他销魂蚀骨，让他迷失了心性。人又如何？妖又怎样？只要有一个床头，一个枕头，合合美美跟自已爱的女人一生一世，此生也就这样了。这是标准的中国男人的理想。我们又何必苛求许公子呢。所以，端午之夜，他被雄黄酒灌回原形的白娘子吓破了胆，生死悬一线，后经白娘子和小青盗得灵芝救回性命后，仍愿对这二位绝世美姝不离不弃。而一旦面临着世俗难以抉择的压力，如泰山压顶而来，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许仙，在法海的威逼下，终于剃度出家，当了和尚。他背叛了当初与白娘子天地鸿蒙，海枯石烂的誓言，背叛了他自已的心！青蛇始终都是白蛇腮边的一滴清泪。在白蛇幸福时，那滴清泪，盈盈动人，韵味十足，吸引着许仙想入非非，春情萌动；当白蛇痛苦时，那滴眼泪，欲语还休，千言万语，无从中诉，让许仙言不由衷，心口不一。青蛇是白蛇的一个影子，从当初湖底的清修，到参与白蛇与许仙的同船说媒，再到色诱法海，盗回灵芝，最后，跟着白蛇水漫金山，手刃薄情的许仙，沉入湖中，她是白蛇的外在的护身符，她从头到尾参与人间的悲欢，甚至比白蛇还有慧根，因为她已悟到了佛性。所幸的是，青蛇没有把自已沦为一个配角，她主宰了自已的命运。并牢牢掌控着自已的悲喜。她的叛逆与张扬远胜白蛇。她甚至疯狂到居然爱上了一心想收妖伏魔的法海。“姐姐，你做不到的，我全做到了”青蛇知足地宣布。五百年的道行，换来一段张扬而不羁的青春岁月，太值了。她可以逗弄许仙，也可以在清溪涧间，抱着法海的腿尽情挑逗，人间色相，顿生无遗。说到底，青蛇也只是个寂寞无依的小女子而已。所以，她跟李碧华一样的痛恨薄情的男子，偏执地认为男人－－负情是你们的名字。白蛇错付了她千年的相思，一腔痴心枉倾注在这个负心人身上。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会对一个平凡的男人痛下杀手了。这哪里是青蛇的刀光在闪，分明是李碧华的文笔杀人，一不小心就露出了她女性强权主意的大尾巴，仗着自已傲人的才气，借着故事出出对负心男人的恶气罢了。徐克对张曼玉在古装造型及人物的心态描写的挖掘是空前绝后的。在徐克的手下两个同样风骚泼辣的女子，经张曼玉的演绎，便如此个性鲜明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一个是《新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一个便是《青蛇》里的青蛇。对这两个角色的完美驾驭，让张曼玉把这样类型的角色，发挥到了鲜有人及的极致。任何人都不能重复、抄袭她，包括张曼玉自已。所以，在后来的电影里，我们已很少看到张曼玉再演这类的角色了。青蛇是张曼玉最完美的古典加经典的代表作。片中，她的一颦一笑，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无一不是在完美的讲述着一个蛇性女人的心情故事，而她低头昂首间的含情浅笑，洋溢着的分明是一条蛇的蛊惑与阴戾。张曼玉的表演是张弛有致的，有力度的，看电影时，我一直在努力地区分着张曼玉与青蛇的区别，结果我失望了。实际上，有着蛇性的张曼玉就是青蛇，而有着高贵表里的青蛇，就是张曼玉本人的精神写照啊。突然间，有些憎恨起法海那个死和尚来了。人家夫妻团圆，恩爱一世，既不伤天又不害理，你何苦来拆散人的大好姻缘，惹得天怒人怨，自已也不得善终一生，内心充满了挣扎与煎熬。法海代表了人性中的自我内省、压抑、禁欲、及对传统道义的坚持固守。到了最后他才对着白蛇产下的男婴幡然醒悟：其实一直与我斗法的不是妖，是人！这也代表了一种强权思想的土崩瓦解。法海身上的复杂性，也由此而表现得深刻而层次分明。我实在想像不出来还有哪个导演会像徐克一样，在这样大投资、大制作的影片中，启用当时毫无名气及票房号召力的大陆功夫小生赵文卓，颠覆性地安排他出演法海一角。赵文卓版的法海剽悍阳刚、英气俊美，他静若处子，动似脱兔，披上袈水裟手执佛尘，或站在明镜的西湖上，或立于清涧烟波里，让当年的赵文卓的法海一角，显得灵逸脱俗，不食人间烟火。尤其是在片中的打斗段落中，赵文卓更是显得如鱼得水，将法海的一角表现得精彩纷呈。与我们传统印像中的法海愚、老、笨、胖的形像相去甚远。所以，赵版法海一直饱受争议。但徐克这一宝无疑是押对了。赵文卓对法海的全新诠释，让人耳目一新，也让人牢牢记住了这一颠覆版的，只属于赵文卓的法海。于是，到了高潮时，青蛇找到了已出家的许仙，她怔住了－－－这个曾让能让她们上刀山下火海的男人，背叛了他的娘子，背叛了她自已也曾枉付过的柔情。一串清泪滴下来，在青蛇的脸上蔓延开来。 “姐姐，你看我会流眼泪了！”在蓝色光影的阴影里，青蛇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她不再是妖。心虚的许仙趴在青蛇面前，桀骜不驯的青蛇轻蔑地看着他，用手抚摸他的脸庞，手起刀落，许仙跌入湖里，追随白蛇而去。青蛇留下话来：　“我到人世来，被世人所误。你们说人间有情，但是情为何物？真是可笑，连你们人都不知道。当你们弄清楚了，也许我会再来。” 我始终认为：李碧华借着一青一白二蛇的形像，在托物言志。白蛇可以看作是李碧华内在的自已－－－温柔内敛；青蛇可以看作是李碧华外在的自我－－－张扬妖异。她是在自已的小说里偷渡着已寂寞而感伤的灵魂呀。音乐响起来，陈淑华温润的歌声如同春风拂过梨花枝间，沁人心脾：半冷半暖秋天，云贴在你身边，静静看着流光飞舞，那风中一片片红叶，惹得身中一片绵绵。音乐温情如水，包容着电影画面的冷酷，形成强烈的对比，水乳交溶，合二为一，引人无限感叹与遐想。在李碧华特立独行的影像世界里，颠覆与背叛从来都是她作品表现的一个永恒主题，但从来没有哪部作品来得有《青蛇》这般的有力度，看到了万丈繁华的背后，十地邪灵的男欢女爱里，永远都有人在背叛着誓言，有人在颠覆着不甘的情感。到底人都是寂寞的。相爱得再深，若心已游离，那也是一种纯粹的枉然呀！